
阿丙跟我說,不用學英文了,隨著時間,英文程度自己會提升,然後放了一首歌給我聽。我才想起來這不是很久以前了嗎?
抽屜很裡面很裡面的東西,裡面到了幾乎忘記有這麼一件東西存在,它是阿丙的婚外戀。那一段外出牽過的手、吻過的人、發生的事,只是用鉛筆寫在心裡,如果他想拿橡皮擦,也沒有人看得出痕跡。結束之後,他是幸運的,也是沮喪的,平安回到原本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難過。
阿丙依然上班、接小孩、過日子,看起來什麼都沒發生過。開車還好,就是講話的時候,講一講容易發呆,而他本身就具備憨龜龜的保護色,因此,不細看倒也看不出來他有心事,尖銳的說,不容易察覺這個人才結束了一段婚外情。直到他告訴我,那些內容像是阿公的回憶,不是那麼完整,也不想那麼完整,最要緊的是他只會想他想講的。換句話說,當我知道的時候,電影已經散場。只不過,聽他描述,我懷疑似乎那段情還沒有散戲。
漢堡王店內除了阿丙和我,還有陌生的動物在那邊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情,像是速食店的固定班底。我不趕時間,就是覺得不太自在,空調太冷、聲音太吵,還有面前一動也不動的阿丙,桌上的卡布奇諾聖代上的尖尖,我看著它彎曲,看著它滴了一滴下來,阿丙總算吐了幾個字:「好像有點吵?沒差,熱鬧比較好,熱鬧比較看不出來。」他繼續說,人家比他勇敢,手起刀落斬亂麻,而且用一首歌當作「分手歌」送給阿丙,如果想知道心情,如果還會想知道?心情都在歌裡面;那首歌也是不必還君的明珠,沒有絲連,沒有懸念,給了就是給了。我大驚大怪的問他:「這些都是人家跟你講的?你是遇到什麼人啊!」阿丙並不覺得特別,他只想知道歌在唱什麼,人家到底想傳達什麼,他全副精神貫注在沒有道理的愛情深巷,企圖找到通往大街的出口。可是阿丙呀,為什麼你想在漢堡王裡面點滷肉飯呢?你自己知道結果會怎樣嗎?
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情,阿丙認為就知道,都說千金難買早知道,驀然回首就知道,他就是知道一切如他所料,果然人家另結新歡,果然人家移情別戀,他說歌裡唱的就是那個意思,化在音樂的旋律裡勸退他,別了他。卻是阿丙橫著說豎著說,就是不跟我說是哪首歌。他開始列單子,自己這樣,人家卻那樣,自己還沒有,人家卻已經,逐一細數,像是一張採買清單,上面寫的全是倒店貨。帶著理智的不爽,聽起來好彆扭,況且,阿丙這樣冷靜的生著氣,聽他說話就像吹「冷氣」,這種冷氣吹久了不太舒服,我決定冒險把它關掉:「究竟是哪一首歌?可以跟我說嗎?」然而,我像個小孩似的,找不到冷氣遙控器,也搆不著冷氣開關,只能任由阿丙繼續。
友情讓我願意繼續聽,不過除了已經聽到的故事之外,也沒有再聽到其他的內容。我心想,定情贈鑽戒,分手送情歌,都是重量級的心意,也許阿丙當時有怨,什麼心意都會深化他的恨意,都說需要時間,也許繼續走一段歲月,也許阿丙會有不一樣的感受?也許往後的歲月裡,也許已經沒有也許,那麼多的不確定,我又何苦在別人的人生故事裡徘徊?也許是我的宿命吧,噢!又一個也許。
十三年後阿丙對我提起那件事,我幾乎完全忘記那件事,也忘記我從來就不知道的那首歌,可是,幾乎完全忘記,其實就是沒忘記,我想起13年前那個頭上長角的阿丙,眼前把事情說成英文能力提升的鬼話,似乎他的心情和當初很不一樣?而且,他總算告訴我是哪一首歌。
「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天。」阿丙神秘兮兮地說。我們路過彩券行,阿丙替自己的未來買一張希望,接著走到我們小時候玩耍,而且還沒被拆掉的小公園,尋了一處樹蔭下的塑木行人椅,我還記得像是昨天,鐵椅子的鏽蝕在他腿上劃了一道鮮紅,現在似乎安全多了,阿丙也這麼覺得,於是拿出手機,播放那首歌曲。
I will go down with this ship, And I won’t put my hands up and surrender. There will be no white flag above my door. I’m in love and always will be.
再一次我又大驚大怪,這首歌我知道,它是英國創作型歌手 Dido 的金曲 ‘White Flag’,我一邊聽阿丙說他的那套不用學英文了,一邊追朔自己的記憶,追朔阿丙當年把這首歌聽成什麼意思,但是,商行的彩票,我的記憶力,不是一直買就會中,不是一直想就會想起來,索性聽他說吧。
「你知道我是外遇了,但是對她來說並不是,她就一個人,所以我們之間都是我找她,她不可以聯繫我,這個你不是寫故事的嗎?你們很懂那些情況的,自己想像。然後有一次,現在想起來也是最後一次見她,她說身體不太舒服,也沒說怎樣的不舒服,我就跟她約了去看醫生,可是,老婆跟我說小丙突然高燒,弄半天也沒退,我先趕回家,然後和老婆一起帶小丙去馬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怪怪的,所以出門的時候我哄一哄,老婆相信我自己帶小丙去看醫生就可以了,而且小丙其實也沒有很燒,你知道,女人急起來就是…」
「嗯,你說你老婆,『女人』是無辜的。後來呢?」
「好啦,後來真的在馬偕就遇到她,還是她先過來認我的,她看起來沒有生氣,但是我牽著小丙,沒辦法跟她講話,我跟你說,小孩在千萬不能講話,你以為小孩聽不懂,沒錯,他們是聽不懂,但是他們會記得,你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突然講出來,很恐怖的,你有小孩就知道了。」
「你又知道我沒有小孩?」
「少無聊了你。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我帶著小孩,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騙她,她知道我有家庭,她就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之後有接我電話,她說一說頓了,頓了又說,我覺得有點哽咽。」
「她沒有哽咽。哽咽總在掛上電話,懂嗎?」
「你又知道了?那是你的劇本。
「不過…也許是你講的那樣,我是沒有聽出來她哽咽,她只是說她愛我,看見我帶著小孩去看醫生,她沒有看過那一面的我,覺得自己愛得很值得,卻又說就到這裡吧,我不是很確定她在講什麼,但我覺得不太對,她蠻堅定的,可是對我來說有點突然,我就問她怎麼了,然後電話懸在那邊,她沒掛斷,就是不說話…咦?」
「怎樣?」
「你不是很愛插嘴嗎?這邊怎麼不講?」
「這邊不能插嘴。你繼續。」
「喔,那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跟我說不用抱歉,她明白,可是其他的都不說。我有問:『妳是不是受不了?』,我也有問:『妳是不是有喜歡別人?』我想到什麼就問什麼,她一樣是整個靜音,那種感覺很糟糕。」
「你才糟糕。」
「靠!那你說是怎樣?」
「我不說,我在等歌。」
「那首歌,啊對,我問半天之後,她說出那首歌送給我,她說如果想起她的時候可以聽那首歌,後來沒有再見面,也沒有再接我電話。歌聽一聽也就不聽了,你知道我英文不行,那時候拿著一首歌的歌詞去問別人又很奇怪,我只好自己查。歌詞是唱 There will be no white flag above my door. I’m in love and always will be. 我覺得跟我想的差不多,所以聽一聽就算了,反正,就回去原來的生活。」
「那現在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我搞反了,當時我以為那是唱『門前不會有白旗,我戀愛了,我永遠都戀愛著。』我就想她應該是喜歡別人了,也畢竟我們那時候的關係,彼此都有壓力,她又蠻有個性的,不太想要『投降』,如果遇到更合適的,喜歡上別人也很正常,我只是有點生氣她到最後都不願意說。
「都那麼久了,開車的時候廣播放的,我聽一聽就覺得好像不對欸,應該是某種成全,她不想說自己投降認輸了什麼,但是她知道怎麼回事,而那句也不應該是我以為的『我戀愛了,永遠都戀愛著。』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講?比較像是『我感受到自己在愛裡面,我永遠都可以這樣感受到。』倒不是真的喜歡上別人,想一想她當時真的…真的很替我想。」
「…天啊。」
「你幹嘛?」
「我快哭了。」
「太誇張了吧。」
當我得知那一首歌是 ‘White Flag’,看著阿丙在自己的歲月裡,沒有「她」的日子裡,明白了一些,或遲或早,像是他注定要明白的東西。只不過,是遲是早,都不容易。(2016-08-01)

以上33%受到這首歌的啟發

小額斗內 小額大心
聽說骷髏去酒吧
點了一杯酒
和一支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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