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環境會放大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 我夢見迷失女孩與愛情酒店 (vol.231, s6ep60)

電影

雨木觀後感

她出國散心

這是小說改編的電影，就我所知換過幾個名字，‘I’m Not a Bird’，代表故事主人翁的心境，直接想到籠中鳥的意涵，或者張愛玲女士所謂的畫屏鳥，要說美麗與哀愁，或寂寞，到現在我依然覺得畫屏鳥是極好的形容。然而故事主人翁並不覺得自己是鳥，吸引我們一探究竟。另外，‘Lost Girls and Love Hotels’，也就是我們看到的片名最終版，love hotel 很有意思，在台灣就叫賓館，香港好像叫時鐘酒店，換句話說，片名最終版意思是’茫妹與賓館’，這樣講還得了，類似浪漫枕邊，突然警察衝進來臨檢，感覺都壞掉了，所以先別管賓館或時鐘，愛情酒店聽起來好多了。

名稱這回事有一個古值得講，五零年代在好萊塢有一位知名編劇 Dalton Trumbo，才華洋溢，卻也飽受爭議，他的傳記電影 ‘Trumbo’ 有詳細介紹。這位金牌編劇寫過一則浪漫愛情故事 ‘公主與農夫’，略通洋文可以參到幾分，都是Ｐ開頭、雙音節，唸起來有韻律。而且內容精彩，別問我從哪裡來，只想在一起，像極了愛情。但是，總覺得 ‘公主與農夫’ 太素顏，只要略施脂粉必定成為全球嬌點，我想你知道我要講什麼了，沒錯，’公主與農夫’ 後來改成 ‘羅馬假期’，一聽就覺得是浪漫愛情喜劇，整個感覺截然不同。

回到正題，這裡沒有喜劇，只有紫色浪漫；異國、好奇心、感情關係，還有青春，片子注重感覺，類似一段長途旅行，合情合理都是多餘的行李。我倒不是替這部片按讚，影像化之後確實出現技術問題；編劇技巧、選角、導戲、資金之類的，那些東西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看，就像手機說明書，你上一次看手機說明書應該是一萬年前吧。所以，我不是大力推薦這部電影，而是時間變化，不知不覺就會發現很難遇到完美的電影，從頭到尾愛死了，相對的，畫面情節，隻字片語，有那麼一兩個瞬間覺得心頭暖了一下，基本上就值得了。我相信這種症狀好發於卅歲之後，如果要我說什麼原因，其實還真的有原因，如同女主角瑪格麗特，她告訴自己一切很難完美，的確，她開始真正認識生活…

我記得片子有兩句對白還不錯，都是女主角瑪格麗特說的，大概的意思是這樣，她覺得想一個人靜一靜只是自己想這麼做，不是因為其他人的關係。大叔告訴她，其實啊，想獨處始終與其他人有關。

抒情口氣背後，我聽出來她想轉移，打從直立猿人發現火，轉移首選就是出國散心，目的地又可細分幾個層次，文化不同，語言不通，這叫上上；符合一項，平平；文化相似，語言相通，此乃下下。陌生環境對我們人類來說代表距離感，距離感形成美感，尤其這裡是出國散心，而不是發配邊疆、流放荒島之類的。自己選擇的陌生容易覺得美，準確的說，覺得妙，有吸引力，比方說作夢，美夢是典型的好，但還有一種夢，說不上美夢或噩夢，只覺得妙，通常會告訴別人自己作了一個怪夢，你知道的，這個怪就是陌生，但不至於可怕。無獨有偶，出國接觸到的東西也會因為陌生而覺得妙。回想一下瑪格麗特會泡在東京廉價小酒館，或者，極道大叔帶瑪格麗特去寺院，聊到今天是生日，又或者，副理聘用瑪格麗特是因為看到她就想起年輕時的自己，包含各種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妙，是轉移時最好的陪伴，甚至一生難忘。

歌頌結束，開始面對現實。日有陰晴，月有圓缺，出國散心當然也有現實面，應該說副作用，長期感受到的，拿觀光簽證恐怕來不及感受就要開始忙退稅。

接下來要說的副作用有時間條件，太短太長都不會發生，類似統計學第一頁的鐘形分布，觀光的在最左側，跳機的在最右側，中央佔多數的就是會待上三年五年的，如同瑪格麗特。雖然時間限定，但不是一開始計畫好的，代表計畫趕不上變化，預先準備一些生活費，然後口袋越來越扁，想辦法繼續，如果運氣不錯遇見愛情，有較大概率想到辦法，辦法無論好壞，有總比沒有強，直到想不出任何辦法，突然覺得所謂的沒錢好像也能活，至少閉上眼睛就行，最後喪鐘響起，通常是一封公文，白紙黑字寫著強制出境，所謂的好一段時間大概也許可能應該是這樣的流程。我知道這些東西很生硬，聽起來也沒太大意思，不過那段生活期間自己會感受到自己不斷變化，有難忘的感觸，可能不用等到多年之後，如同瑪格麗特上飛機準備出境，開始懂了。

除了先前提到的轉移作用，陌生環境也會放大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心情起伏變大，drama queen，還不一定是女生的專利，尤其廿幾歲旺盛的荷爾蒙加持之下，生活放縱也是很正常的，食物，體溫，藥物，酒精，感覺上自己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你別追問，就說了那是感覺上，問多了變得尷尬，我只想把窗簾拉起來，讓時間變成一種裝飾。

放縱的生活看起來是因為還年輕，也許把事情看簡單了，特別是生活在陌生環境，許多顧慮自動降低，類似北方人來到南方永遠穿短袖，年紀影響不大。我之前寫過一篇散文懷念與金先生在異鄉一起相處的時光，當時他 39 歲，說老不老，說年輕也沒有很年輕，週五晚上喝到通紅發紫，石板路，起薄霧，他在那邊搖擺唱歌，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可是有啊啊啊，如同金先生也聽不懂我唱台語歌，只要聽到啊啊啊就明白那是抒發苦悶。他唱個沒完，好像切歌鈕壞掉了，在乎合群的韓國人居然在街上放聲高唱，說不定接下來就要放聲大哭，他想都不用想就說：「反正這裡又沒人認識我。」他說得對，純粹找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越陌生越好。

東京都內某處，瑪格麗特遇見愛情，像偶然也像必然。愛情幫助自我救贖，哪怕自己從來不覺得麻木，但結局是多餘的，尤其幸福結局。我曾經在其他篇觀後感反覆提到，美麗的愛情永遠只在一瞬間，一瞬間就是永遠。這部片描述同樣的東西，開車等平交道也可以怦然心動，愛情是偶然的，以至於必然發生轉移，覺得自己脫胎換骨嗎？那樣講太做作了，我會說覺得有人牽好自己，不會像以前那麼迷路。然後戀人們一起去從來不曾去過的地方，不曾有過的高潮，一切卻不是粉色的，而是紫色的，哭，氣，廢，待心跳回穩，自己明白了很多事。聽起來好像在講把大像放進冰箱的步驟，我只是覺得細節不用細說，你想知道的話就看這部片，不然跑去異國待上三五年也行，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可以回來找我，我會在這裡跑不了廟。

回過頭來究竟明白了什麼事，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兩句好對白的第二句，生活很難完美，有毛邊，不整齊，發生很多事情撕裂自己，然後一片一片由別人黏回來，不過總的感覺依然是美好的。

我會說這是一種成長痛，生活是，感情也是，只有相信才會把自己交出去，陌生環境更容易把自己交出去，赤裸的，徹底的，也就是瑪格麗特，或原著作者說的撕裂自己，再透過不同氣溫、體溫，友善或邪惡的眼光，一片一片黏回來。那不是裂痕，更不是皺紋，而是被死神輕輕觸摸，告別純真，我相信痛過會比較知道該如何繼續生活，回想起來依然是美好的。(2020-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