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旅行終於懂了 – 我夢見我想離開你 (vol.235, s6ep64)

連續劇

雨木觀後感

我們的最後一次旅行

影迷或劇迷有印象，最近一年出現兩種「我們」，美國的「我們」殺紅了眼，英國的「我們」在講婚姻與家庭，原著作者大衛·尼克斯 (David Nicholls) 同名小說改編電視劇，我個人覺得尼克斯最有名的作品是 ‘One Day’，愛情故事，年年歲歲年年，相愛何必曾相識，2011 年的電影。這位英國作家偶爾也會參與編劇工作，‘Patrick Melrose’，南法，紐約，英國，雅痞回憶綠，就看捲福一人秀。話說回來，如果那些故事你都記得，感覺風格不太一樣，對吧？沒錯，尼克斯小說劇本一條龍，如這套劇，偶爾也會幫忙改編文學名著，英國國粹吧我想，臺前各路好手幾乎都演過時代劇，幕後工作人員取材文學也是很正常的。尼克斯改編過狄更斯的 ‘遠大前程’，這個故事的影是版本就像哀鳳皮套一樣多，我很想拜看他改編的 ‘遠大前程’ 電影版，一直沒有時間，「一直」好像也快十年了，而我看過的 ‘遠大前程’ 是電視劇版，女主角 Vanessa Kirby，史上最高挑、最有仙氣的 Estella，也許我講「白寡婦」你就知道我在說誰，然後’王冠’，然後東拉西扯講不完，還是趕快回到這套劇。

一開始就抓住了我，也就是老婆康妮提分居 (Saskia Reeves)，我收到一種非常特殊的時間感，這樣說吧，王家衛的電影提過，愛情有時效性，太早太遲都不會發生。同樣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相信分離也有時效性，雖然硬分也是可以分，不過那一刻出現，說的人和聽的人都覺得千年一遇，這次講真的。

婚姻裡沒有新鮮事，開場就提分居有可能是樣板戲，我相信你看過很多例子，預告婚姻要死了，然後經過一段有意義的旅行重新認識彼此，故事主人翁體會如此這般那樣，所謂救贖式結尾，霸特！老婆康妮給我的感覺不一樣，她是認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就算四集迷你劇拖戲拖到十集，康妮也不會改變心意。

分手，分居，分家，先提先被問，什麼原因？有這樣的想法多久了？其實只是一念之間，很難說出什麼因為所以蟑螂螞蟻，氣氛容易僵，不過康妮在第一時間講清楚說明白，也許對我來說夠明白，‘It’s us.’ 意味著不是誰的錯，也不是對與錯，而是我們之間，句號。老公道格 (Tom Hollander) 聽不太懂，也對，即便聽懂也要裝不懂，不然就沒有二三四集。

老婆康妮瞭解藝術史，老公道格從事生物科技，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個會畫畫，一個愛看畫，的確，交往初期總會有些交集，交到如膠似漆，音樂，旅行，性愛，美食，或看電影，根據沒有根據的人生經驗，越限制級的興趣越短暫，越普通級的興趣越持久。康妮與道格的共同興趣是畫，加上兒子非常喜歡攝影，所以他們家的歐洲自由行屬於文青之旅，巴黎羅浮宮，阿姆斯特丹博物館，如果我沒看錯，第四集來到西班牙巴塞隆納，米拉之家，米羅美術館也是有的。劇裡出現的畫作都是千挑萬選之作，傑利柯的＜梅杜薩之筏＞，維梅爾的＜倒牛奶女僕＞，我的感觸不是轉貼維基百科美術史，請想像一下，那些畫作有獨特視角，抓住某一剎那，瞬間變成永遠。同樣的，聽到分居的原因是「我們」，覺得不服，「我們」之間明明可以瞬間變成永遠，不過廿年而已，怎麼會把永遠忘了？趕快幫另一半恢復記憶。你說這招管用嗎？我看這招行不通…

老公道格想要蓋一座時光塔，聯繫一家三口的情感，結果塔滑湯灑湯燙塔；兒子有他自己的興趣，老婆的反應也不如預期，道格自己差點死掉，如果你看過故事，這形容不誇張。我越看越感慨，道格恐怕白忙一場，他的心意就像油畫被固定在牆上，安全距離變成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有時候，一廂情願只會變成無用的熱情，也像一幅畫，通常出現在家裡餐桌，「忙了半天你們怎麼不吃！『每次』都這樣。」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就是那種氛圍，現代習慣說情緒勒索，不過在這套劇比較軟性，沒有勒索，沒有綁匪，只有老婆康妮說的 ‘It’s us.’ 聽起來很像個性不合，但是這裡有暗門，你知道的，越往內心深處總是隱藏很多小房間。

記住彼此某個瞬間，然後永遠不變，聽起來很美，其實相處永遠不變的就是改變，印象應該保持不變，還是隨著對方轉變？有點難…

我說我自己的例子，小時候常常窩在一旁看漫畫，很少講話，存在感極低，我的形象就變成親戚朋友的印象，然後穿越無數個宇宙，背包裡沒有任何漫畫，我甚至不記得過去的自己，只知道繼續旅行。也許我會呼叫地球，向親友報告最新動態，已經離開 B612 行星，準備前往塔圖因，或者像曼達洛人獨自漫遊，別問他為什麼，this is the way, this is IT. 換句話說，無論是否更新近況，親友對我的印象不變，只會記得他們想記得的，彷彿史官把所有東西刻在木板上，假如在我四十九歲生日那天，收到一疊漫畫也不用太尷尬，因為我也是人，以為某些東西永遠不變。

自己在別人的印象裡是沒有時態的，不會傷感，別人有刻版印象，自己也有，這裡的刻板沒有貶義。然而，「我們」之間只剩刻板印象會很傷感，想像一下自己很瞭解另一半，甚至犯錯都能精準預測，犯什麼錯還需要追究嗎？我沒有原著作者尼克斯那麼含蓄的口氣，只覺得康妮一直忍讓，先用感情穩定騙自己十年，再用老夫老妻騙自己十年，類似無間輪迴，廿年都過去了，老闆！然後呢？然後某一天睡覺起來想說了。

相處的刻板印象足以致命，肝腸寸斷的慢性病徵，的確，急性就變恐怖片，說穿了就是騙得了自己卻騙不過時間。但我們要有正能量對吧？我希望刻板印象替換成紅酒印象，甚至紅酒禱詞，什麼意思？話說紅酒包括當季薄酒萊，陳釀波爾多，口感最濃厚的勃根第，還有便宜到難喝也無所謂的洗碗水。各種紅酒代表相處時的印象，某些越新越好，某些越陳越香，當然，某些喝過就忘了吧，可是站在超市紅酒區總會迷惑，每瓶看起來都一樣，天曉得如何分辨？沒錯，確實只有天曉得，這種時候祈禱上天賜給自己智慧，明辨其中不同。

上一段感觸在講老婆康妮，她提分居才會驅動整個故事，不過我個人覺得這套劇以男性人物為主，特別適合中年、有家室的男人觀賞，這樣說其實有點尷尬，恐怕只有萬分之一的男人會看這種故事。不管怎樣，我不能停止分享感觸，萬一你就是那萬分之一，這座橋就有意義。

’20th Century Woman’ 那部電影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男人總覺得東西壞了都可以修，自己就該拿起工具在那邊埋頭苦修。

我看見老公道格的修羅之旅，而且他不是在旅行，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理東西，逆行，煎熬，不習慣，明白的唯一選項就是接受分離，接受老婆康妮決定分居，的確，那叫是先斬不奏，只是通知一下，這種修羅之旅是我們男人一輩子的噩夢，這樣說吧，有時候事情發生了，總該有個說法，例如道格最直接的反應，「哪些地方做不好，我可以改。」你看他多麼典型，邏輯關係，很講道理，道格把事情一碼歸一碼，相信這樣就會看見無碼的世界。太忙，太兇，太花錢，哪裡不對都可以講，甚至都可以改。如果你是男人，我相信你會覺得道格很正常，而且姿態相當低，但我也相信很快就會覺得沒完沒了，越補越大洞，永遠都不夠，「我們」這套劇也會被定調，你好，今天來講夫妻個性不合的故事…。傲慢的說，如果只有這樣，看看什麼勵志的、兩性相處的文章就行，拿來寫小說或拍片題材沒太大意思。

邏輯，道理，談條件，工具只是工具，無法修補感情，感情本身很難修補，我不敢說男人一輩子都不會懂，得先看自己信不信這裡的神，編劇應該是高階祭司之類的，安排一段細節使我覺得有點故意，正好可以借來描述我的感觸。康妮與道格曾經失去小孩，早產以至於早夭，我在很多篇觀後感提過，沒有幾對夫妻禁得起失去小孩的打擊，不死也殘，有幸康復還會有後遺症，出現這種劇情給我強烈訊號，基本上只要出現年輕時的他們都是強烈訊號，康妮說得好，旅行真正開心的時候不會追究原因，同樣的，分離很難受，真正明白難受就不必追問理由，換句話說，任何相處關係都有生命週期，開始沒有原因，結束沒有道理，而是感覺變化決定一段關係的生命。我個人覺得老公道格最後懂了，不懂也得裝懂，不然預算不夠拍五六七集。

如果現實生活中的分離都可以像這套劇的結局該有多好，沒有吵架，沒有碎片，沒有律師，只有「我們」。我知道事情本來就很複雜，但是輪到我們時，期待自己能夠學會最後一吻可以很單純。(202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