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場景連續劇筆記1

寫在前面

柏格曼這套劇在七零年代播映之後，「間接影響」歐洲各地離婚率攀升，往後將近 50 年，我們講得出名字的、有關婚姻題材的電影電視劇，幾乎都有受到這個故事的啟發。我在學生時代因為主修的關係看過這套劇的電影版，坦白說有看沒有懂。這個故事先有電視劇版，6 集或 282 分鐘，後來濃縮剪輯電影版 168 分鐘。你也是知道的，本來髮量就很多的人，東剪西剪髮量還是很多，再剪就要剃光了。那麼最近幾年我差不多來到故事主角的年紀，不敢說完全明白柏格曼想表達的東西，至少被生活摧殘到覺得自己可以看懂這個故事。

你知道我平常有在寫電影心得，這次是比較特殊的心得，也就是我個人的電影筆記，類似開直播給你看我在閉關修練什麼東西，我不常這樣做，畢竟閉關修練會有衣衫不整比較害羞的東西。所以，「我個人的電影筆記」是指徹底搜身，一面看劇，五十年前的東西就不說追劇了，一面看劇一面對照原文對白逐句翻譯，因為我相信先弄清楚故事在講什麼，後來的心得與啟發才有意義，我寫小說的時候也有幫助。請別誤會，這一切並不代表現有的中文字幕都很爛…

接下來會有一系列的文章有關’婚姻場景’的對白，形式類似劇本，是我親自做的功課，剪掉幾片太茂盛的葉子，但不影響理解與感受故事。也許對你來說可以當作某種短篇小說，不管有沒有看過柏格曼原作，我相信這份筆記會帶給你很多感觸，甚至啟發。

‘婚姻場景’第一集：純真與恐慌

１

記者：我們開始吧，通常我用一般開場白，氣氛比較輕鬆。
瑪麗安：我沒有很緊張。
記者：那就好。
記者：你們先自我介紹一下？
約翰：這個不好講。
記者：會嗎？
約翰：我可能會給錯誤印象。
記者：你覺得會？
約翰：如果我說我很正能量、年輕有為、性感，有點自我感覺良好。
約翰：我有世界觀，受過教育，人際關係好。
記者：還有呢？
約翰：我是一個好的朋友，即便面對比我不幸的人。
約翰：我是戶外型的男人，好爸爸，也是好兒子。
約翰：我沒負債，有在繳稅，尊重政府。我敬愛瑞典王室，我不是國教徒。這樣可以嗎，還要更詳細一點？我是超完美情人，對吧，瑪麗安？
記者：先到這裡好了，換妳，瑪麗安。
瑪麗安：不知道該說什麼…
瑪麗安：我嫁給約翰，有兩個女兒。
瑪麗安：我想不到別的。
記者：妳可以的。
瑪麗安：約翰人很好。
約翰：謝謝。
瑪麗安：我們結婚10年了
約翰：對，剛好10週年。
瑪麗安：我沒有約翰那樣的自信，不過坦白說，我滿意現在的生活，是美好生活，如果妳懂我的意思。
瑪麗安：還要說什麼？這個好難。
約翰：她身材超棒。
瑪麗安：我在認真回答欸。
瑪麗安：我有兩個女兒，卡琳和艾娃。
約翰：講過了。
記者：我問一些細節，你幾歲？
約翰：我42歲，外表看不出來。
瑪麗安：我35歲。
瑪麗安：我們都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約翰的爸爸是醫生。我媽媽就很「媽媽」，我父親是律師，很早就決定叫我也要當律師。我是7個手足裡的老么，我媽帶一大家子人，現在她比較輕鬆了。
約翰：有嗎？
約翰：說也奇怪，我們喜歡跟父母來往，常常見面，不太吵架。
記者：我們來聊聊你的職業。
約翰：我是副教授，任職心理技術學會。
瑪麗安：我專攻家事法，任職大型律所，主要負責離婚官司。工作上有趣的是…
記者：不要動！保持那樣。
記者：把那個表情拍起來，非常好。
瑪麗安：突然那樣我會…
約翰：妳會習慣的。
記者：你們怎麼認識的？
瑪麗安：這個約翰來回答吧。
約翰：很有趣的故事，不是一見鍾情，我們都喜歡社交活動，常常遇到對方，好幾年都在談政治議題，在學校都有參加戲劇社，彼此沒什麼特殊的好感，我猜瑪麗安當時覺得我很跩。
瑪麗安：約翰那時跟流行歌手到處曬愛，因此出鋒頭，而且很自大。
約翰：瑪麗安19歲嫁人，對方只是老爸有錢。
瑪麗安：他人很好，我很喜歡他，當時我懷孕了。
記者：那你們後來怎樣…
約翰：走在一起？基本上是瑪麗安的緣故。
瑪麗安：孩子出生後就死了，我和先生離婚，約翰愛的歌手甩了他，我們都很受傷，於是我提議約出來聊聊。沒有到戀愛，但同病相憐，後來意識到彼此談得來，感情就加溫了。我們決定同居，本來以為雙方媽媽會很震驚，但沒有，她們變成好友，我們得到家人認可，六個月後結婚。
瑪麗安：那時候我們墜入情網。
約翰：狂戀。
瑪麗安：大家覺得我們是完美組合。
約翰：一直都這樣覺得。
記者：都沒有鬧彆扭？
約翰：我們的物質生活很滿足，親友關係融洽，工作很好，身體很好，各種都很好，好到有點尷尬的程度，穩定、規律、滿足、忠貞。
瑪麗安：我們真的很幸運。
約翰：確實會有意見不同，但基本上合得來。
記者：從來不吵架？
約翰：瑪麗安會吵。
瑪麗安：約翰生起氣來要很久，那段時間剛好讓我氣消了。
記者：聽起來超完美。
約翰：昨晚我才聽人聊到，太缺乏摩擦反而會吵架。我們很清楚這種美滿生活有危險。
記者：危險？什麼意思？
約翰：世界走向毀滅，而我想活下去，我有權把自己擺第一，那些萬靈丹政策聽了就煩。
瑪麗安：我的感受不太一樣。
記者：妳怎麼看？
瑪麗安：我相信惻隱之心。
記者：可以說明一下嗎？
瑪麗安：倘若我們從小就學著關心同胞們，這個世界就會不一樣。
記者：保持這個姿勢，看鏡頭。
瑪麗安：我最好去廚房看一下，女兒預約看牙，我怕她們偷溜。
記者：待會兒見。
約翰：老實說，事情沒那麼簡單，是真的。
記者：你的意思是？
約翰：以前我們覺得安定，現在意識到壞事隨時會發生，這就是差別。
記者：你害怕未來？
約翰：如果我想很多，早就怕死了，所以不敢多想。
記者：我喜歡這張舊沙發和那盞燈。
約翰：它們產生一種假的安全感，多麼可笑又脆弱的幻覺。
約翰：我喜歡巴哈的《馬太受難曲》，即便我不是教徒，因為它有一種虔誠和歸屬感。我很依賴親人之間互動，可以重溫小時候被保護的感覺。
約翰：我喜歡瑪麗安聊到的惻隱之心，那可以撫慰良心，良心總是說不安就不安。保持快樂需要某種技巧，費很大勁才能看起來不在乎，我真心羨慕那些人，看事情都能笑笑算了，我做不到，我的幽默感沒到那種境界。這些會寫進去嗎？
記者：不會，女性觀眾沒興趣這些，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約翰：我們現在要談什麼？
記者：我準備了很多問題。
約翰：我能先打個電話嗎？
記者：當然可以。

２

記者：不好意思，久等了。
瑪麗安：沒關係。
瑪麗安：約翰去哪？
記者：他去打電話。
記者：這次我們應該驚喜，自從學校畢業就沒見過了。
瑪麗安：對。
瑪麗安：妳常聯絡老同學嗎？
記者：不算常。
記者：很開心看到妳和約翰相處這麼好，真的很幸福，沒錯吧？妳聊到的都很美好，不過有的人就是完美勝利組。
瑪麗安：我不懂怎樣是完美，但我們很幸運，很幸福。
記者：妳會怎樣定義「幸福」？
瑪麗安：一定要說？
記者：這是女性雜誌採訪，對，妳必須談談幸福。
瑪麗安：要我定義幸福是什麼，約翰會笑我。沒辦法說，妳自己編一下。
記者：別推托了。
瑪麗安：幸福就是知足，我不想追求其他的，只想保持現在有的。
記者：忠貞呢？
瑪麗安：真的要說？
記者：說嘛，幫我多點內容。
瑪麗安：約翰是好人，但他在旁邊，有些話不好說。忠貞…
記者：對，忠貞，在甜蜜關係裡。
瑪麗安：該怎麼說？
記者：妳上班肯定會遇到…
瑪麗安：我個人相信忠貞是一種給予，不該是義務或規定。不管自己忠或不忠，忠貞無法用承諾的方式。我對約翰忠貞，純粹是我喜歡這樣。明天或下週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想，但這一刻我想這樣給。
記者：你有背叛過約翰嗎？
瑪麗安：有點太隱私了。
記者：對不起。
記者：趁約翰還沒回來，我再問一題，妳怎麼看「愛」？妳必須談一談愛，一連串的訪談主軸就是愛。
瑪麗安：如果我不想說呢？
記者：那我就自己編，保證說得沒妳好。
瑪麗安：沒人告訴我愛是什麼，我不確定妳該不該聽這些，如果要一個詳細版本，你可以讀聖經，保羅描述的愛。
記者：對，在哥林多前書，非常美。
瑪麗安：唯一的問題是他的定義讓我們很囧，如果保羅的愛的定義是對的，那太稀有了，幾乎沒人體驗過。不過婚禮或特殊場合拿來朗誦，肯定很感人。
瑪麗安：我個人覺得只要善待生活伴侶就夠了，感情也很重要，幽默、友誼、寬容，抱持合理的期盼。如果具備這些，愛就沒那麼必要。
記者：妳為何不太高興？
瑪麗安：我工作看到那些崩潰的人，被不切實際的情感需求壓垮，我覺得很野蠻，我希望…
記者：妳希望？
瑪麗安：我發現這個話題很難找到對的切入點，所以我不太想談，但我希望人們，希望我們，不用被迫扮演不想扮演的角色，這樣就會善待彼此。妳不覺得嗎？
記者：對，更浪漫的生活。
瑪麗安：…我不是那個意思，正好相反，妳看我很不會表達吧，我們回到具體的話題，談談孩子和做菜？
記者：我們想的不一樣。
瑪麗安：很不一樣。
記者：你如何兼顧工作和家庭？

３

約翰：聽這一段。
「瑪麗安的眼睛就像民謠一樣憂鬱，裡面閃著光。當我問她夫妻如何相處，她嬌羞回答：『這是她和約翰琴瑟和鳴。』」
約翰：確實是這樣。
「『我們彼此了解」她回答。約翰坐在傳家寶沙發上陪著她，手臂繞過去呵護她，她浮現微笑。 約翰：重點來了。
「當我準備離開，發現他們默默珍惜愛的事實，繼續享受對方的存在，兩個靈魂一起成長，共享美好前程，不曾忘記把愛放在第一位。」
約翰：我們讀這一段覺得肉麻，本來想反應一下，但婆婆岳母都喜歡。
約翰：我發現一點，沒寫到我的眼神，雙眼暗中放電吧？比較像「黑池」，性感誘人。
彼得：卡特琳娜崇拜你。
卡特琳娜：我們私奔吧？
瑪麗安：改變一下對約翰也好，他結婚10年了，從不拈花惹草。
彼得：妳確定？
瑪麗安：肯定，當初我就決定相信約翰說的每句話。
彼得：卡特琳娜，聽到沒？
卡特琳娜：我敢打賭約翰比你更會說謊，親愛的蠢貨。
瑪麗安：我的想像力沒那麼豐富。
彼得：說對了，沒想像力更適合撒謊。
卡特琳娜：彼得講話添油加醋，悲哀。
瑪麗安：我在《技術時報》讀到你的文章，連我這個外行人都看得懂。
彼得：其實是卡特琳娜寫的。
約翰：妳那麼厲害啊？
彼得：當時我在德國，他們要第一手報導，所以卡特琳娜寫一篇，打電話唸給我聽。
瑪麗安：那為什麼署名是你？
卡特琳娜：這不是歧視什麼的，我們在合作。
瑪麗安和約翰一起說：真好。
彼得：知道我們相處很糟就不會那樣說了，坦白說像地獄。我敬妳，親愛的。
卡特琳娜：…敬你。
彼得：我也可以全部告訴約翰和瑪麗安？
瑪麗安：怎麼了，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沒事。
卡特琳娜：彼得真的很呆，就這樣。
彼得：我呆，好吧，我呆得很驕傲，還有想像力。很奇怪，卡特琳娜覺得我是軟爛水母。
瑪麗安：哎！
約翰：我們享受歡聚時光吧，別鑽生活的不公平。
彼得：這樣才會牢牢記住。
彼得：該講幾話了，想到那篇好文描述你們倆，我們別忘了這裡是一個幸福的家，不該被情緒性發言汙染。敬妳，瑪麗安，晚餐很好吃。
彼得：我沒有很羨慕妳家庭美滿，但我超佩服妳的廚藝，真心不騙，打心底希望卡特琳娜能學點皮毛。
瑪麗安：卡特琳娜非常會做菜。
卡特琳娜：彼得覺得我在菜裡下毒。
彼得：我們家習慣這樣開玩笑。
卡特琳娜：一聽就是玩笑，是吧？
彼得：這玩笑會消化不良。
約翰：我們到客廳喝咖啡。
彼得：我該怎麼辦？好像又說錯話了。
約翰：女兒們會收拾桌子。
（吃完飯大家到客廳）
瑪麗安：抽煙嗎？
彼得：不，謝謝，我戒了。
瑪麗安：真的嗎？恭喜你。
卡特琳娜：他變得暴躁難搞，我求過他回到當初。他不肯，拼命刁難我，我不能就這樣算了，最後會乾掉像個木乃伊，得癌症死了，就那樣死吧。
卡特琳娜：妳有阿斯匹林嗎？我頭好痛。
瑪麗安：有。
卡特琳娜：我跟妳去。
卡特琳娜：這樣你們男生就能放心聊那些骯髒事。
約翰：來玩棋？
彼得：好啊。
彼得：猜哪一隻手？
（女人們到房間拿止痛藥，男人留在客廳玩棋。）
卡特琳娜：我不得不迴避，有點醉了，我喝醉的時候總是焦躁不安。
卡特琳娜：悲哀的彼得，就像被逼急的老鼠，講那種很複雜的話，眼神一直飄。
瑪麗安：妳想躺一下嗎？
卡特琳娜：不用，謝謝，這裡很好很安靜。妳真好，瑪麗安。
瑪麗安：妳面對一道坎，對吧？
卡特琳娜：可以這麼說。
瑪麗安：分居妳會好過點嗎？
卡特琳娜：其實我們做的正好相反，準備一起出國談生意。我們家收入就是合作來的，維持義大利的廠靠我們夫妻共同努力，比方說新的合成纖維都需要測試，我的染料配方可能需要調整，彼得很會分析。如果我們分了就完了，承受不了後果。
瑪麗安：為什麼不做事業上的夫妻？
卡特琳娜：有試過。
瑪麗安：了解。
卡特琳娜：彼得說他在其他女人面前不舉，我不知道真假，但我覺得是真的。如果我離開，他會瘋掉。
卡特琳娜：算了沒差，我可以喜歡跟他睡，只要我身邊有別人。
瑪麗安：妳不是有祕密情人？
卡特琳娜：沒，揚說分手。
瑪麗安：他終於說出口了。
卡特琳娜：他討厭雙重生活，看來我比較有天分，結果呢，現在自作孽的牢門被狠狠關上。
卡特琳娜：有時我恨透了彼得，想把他折磨到死。有時我晚上睡不好，夢到殘酷手段傷害他。
瑪麗安：沒別的辦法嗎？
卡特琳娜：我找不到。
瑪麗安：妳和彼得確實談過嗎？
卡特琳娜：很悲哀。
瑪麗安：他怎麼說？
卡特琳娜：他說我想怎樣隨便我，他只想看我們能互相羞辱到什麼地步。他把這段時期叫作我們專屬的「去人性化過程」。
瑪麗安：也許他該去看醫生。
卡特琳娜：其實他看過心理醫生，但他說那個人是白癡。
瑪麗安：也許妳該離開一段時間。
卡特琳娜：妳知道嗎？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發現旁邊沒人，妳猜他在哪，站在八樓窗台盯著下面的馬路，叫我別擔心，他只是想認清自己。我只能求他別跳，求到最後我叫他跳一跳死一死算了，反而他不跳了。哎，想擺脫這個困境沒那麼簡單。
瑪麗安：你們倆也曾經好過。
卡特琳娜：我對他還有最後一絲…絕望的溫柔。
瑪麗安：我懂那種焦慮，那種空虛感，反感，害怕。
卡特琳娜：他也知道我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他說我外表是女人，其實根本就是男人，也許他沒說錯。
卡特琳娜：我好多了，我們到客廳吧？
瑪麗安：好。

４

彼得：很感慨。
約翰：怎麼說？
彼得：你們的婚姻。約翰和瑪麗安！想到就會流眼淚，犧牲奉獻類似戳破自己美麗的氣球。
卡特琳娜：你會那樣做嗎？
彼得：敬兩位。
卡特琳娜：你們結婚10年。
瑪麗安：剛過完10週年紀念。
彼得：都沒有「藏汙納垢」？
瑪麗安：很難說。
約翰：真的很難說。
瑪麗安：約翰和我都喜歡「打掃」。
彼得：妳就是不懂事，我們這個做得不夠好，「打掃」。
彼得：不過很快就會改善，下週我會打給瑪麗安，請她幫忙辦離婚。
卡特琳娜：很不幸，彼得想想又會反悔。他的計算機開始算帳，說：「我同意離婚，只要卡特琳娜放棄我們的瑞士資產。」我會回：「那是我的錢，我賺的。」然後彼得會說：「我讓它升值的，不燃工廠歸妳。」我會說：「太好了！工廠在義大利，工資越來越貴。」
瑪麗安：卡特琳娜，少說兩句。
卡特琳娜：「那把瑞典的都給妳，公寓、避暑小屋、遊艇、股票和債券通通都歸妳。」然後我會說：「你人真好，要繳稅的資產丟給我。」
卡特琳娜：不好意思破壞今晚的氣氛，碎唸這些無聊事，但彼得一提到離婚，我就知道他醉得太離譜，接著開始侮辱人。
彼得：像我常說的，卡特琳娜是商人，計較雙方的利益，「男商人」。
彼得：她還是個天才藝術家，我是不知道她智商多少啦。她也很有魅力，袋子裡最閃亮的那顆寶石，這種模範怎麼會雙腿開開搞我，很懸疑啊。
卡特琳娜：差不多該叫車回家了，約翰和瑪麗安看到這種情況不會開心的。
彼得：約翰和瑪麗安！他們是紅色緞帶包裝的糖果，我們小時候吃過那種綁緞帶的小豬杏仁糖。其實不用迴避，反而這樣對他們的靈魂很好，瞄一眼地獄有多深。奧古斯特·史特林堡說過，「還有什麼比互相憎恨的夫妻更可怕？」能說什麼呢？侵犯兒童也許更可怕。
彼得：話說回來，卡特琳娜和我都是孩子。內心深處住著一個孩子，卡特琳娜是哭泣的小女孩，因為她跌倒時沒人安慰她。而我是小男孩，也在哭，因為卡特琳娜不愛我，即便我對她很壞很兇，她就是不愛我。
彼得：好吧，看光明面，最慘也就這樣了，所以離婚一步之遙，就等妳的理智，就等我們雙方都想，然後在證人面前，簽完所有文件，誰都不會欺騙誰。我們這禮拜會打給妳。
瑪麗安：我上班的律所有個很棒的商業律師，柏朗德能幫你們處理生意問題。
彼得：妳說呢，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就算我們的財務問題解決了，你也不會放我走，我太清楚了。
彼得：妳覺得自己無可替代？我親愛的卡特琳娜，什麼時候開始這樣想？我真的好想知道，不告訴我嗎？告訴大家？
卡特琳娜：你強迫我跟你上床，因為你在別的女人面前不舉。
彼得：妳的罪惡感真是沒有極限欸，妳跟揚分了，感到絕望，現在只剩我彼得關心妳，耐心包容妳。
卡特琳娜：所以你覺得你無可替代？不悲哀嗎？以為我沒別人了？我告訴你，彼得…
卡特琳娜：兩位，不好意思，原諒我這麼坦白，彼得想知道真相，他需要被打醒。
卡特琳娜：你搞清楚，我覺得你很噁心，我指身體上。我去外面花錢找就有，沖掉你在我生殖器上的殘留。
彼得：日落西山，求主與我同住。黑暗低垂，求主與我同住。
卡特琳娜：賤人…
彼得：當其他幫助失敗了，安慰逃離了，幫幫無助者，求主與我同住。哈！管它什麼意思。
彼得：我希望地毯不會留下汙點，不確定利口酒會不會有痕跡。
彼得：帳單寄給我。
約翰：不用啦。
彼得：寄給我！
彼得：可以幫我倒杯咖啡嗎？我喝醉了。
彼得：讓你看笑話了，請見諒，我們不常這樣。你們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原諒我，原諒我們。
彼得：幫我叫車，我把我的酒神帶回家，回家演完這齣鬧劇，你知道的，終局通常不宜觀賞。

５

瑪麗安：幾點了？
約翰：十二點多。
瑪麗安：總算送走他們。
約翰：對，今天有點離譜。
瑪麗安：你覺得兩個人能一輩子在一起嗎？
約翰：天曉得哪裡流傳下來這種可笑習俗。五年契約最理想，或期滿續約。
瑪麗安：我們也適合這樣嗎？
約翰：不用。
瑪麗安：為什麼不用？
約翰：我們是例外。
瑪麗安：所以你覺得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約翰：這樣接怪怪的。
瑪麗安：不跟別的女人上床，你不會困擾？
約翰：不會，妳會困擾？
瑪麗安：偶爾。
約翰：我命好苦。
瑪麗安：純粹理論上困擾，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問題。
約翰：我沒有那些幻想，我很滿足。
瑪麗安：我也是。
瑪麗安：現在我懂了，知道卡特琳娜和彼得為什麼煎熬。
約翰：為什麼？
瑪麗安：他們沒有共同語言，要先把一切翻譯成共同語言。
約翰：我覺得沒那麼複雜。
瑪麗安：你和我彼此了解，我們有共同語言，所以合得來。
約翰：我覺得他們是因為錢。
瑪麗安：如果彼此共同語言，互相信任，錢不是問題。
約翰：妳很會想。
瑪麗安：我上班遇過太多，例如老公和老婆在講電話，語無倫次。有時聽起來像事先錄好的錄音帶，有時只聽到一片沉默。我不知道哪一種最慘。
約翰：我有我的疑點，假設我們在工廠上班，必須把孩子送去日托？
瑪麗安：可以呀，沒關係。
約翰：我不同意。
瑪麗安：如果有共同語言，環境不是問題。
約翰：那太浪漫的想法。
瑪麗安：浪漫生活會影響我們嗎？
瑪麗安：你認真的？
約翰：對，我認真的。
瑪麗安：那樣就不能相處了？
約翰：我說真的，無關共同語言。
瑪麗安：這年頭很容易就過得疏離或孤單。
約翰：才沒有。
瑪麗安：乏味又辛苦的工作會使人很消沉，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呆。
瑪麗安：幸好你浪漫。
約翰：妳很快就會有感。
瑪麗安：有感什麼呢？
約翰：我不知道，妳說呢？
瑪麗安：你在撩我。
約翰：對。
瑪麗安：妳不餓嗎？
約翰：我好飢渴。
瑪麗安：三明治配啤酒？
約翰：聽起來不錯。

６

瑪麗安：約翰？我有話跟你說。
瑪麗安：別擔心，不是壞事。
約翰：這樣聽起來更擔心，什麼事？
瑪麗安：我懷孕了。
約翰：三週前我就覺得有事。
瑪麗安：我不想讓你擔心。
約翰：妳很體貼。
瑪麗安：我們該怎麼辦？
約翰：你想拿掉嗎？
瑪麗安：我想先討論。
約翰：妳自己做主。
瑪麗安：為什麼是我？
約翰：很明顯，負擔的人和快樂的人都是妳。
瑪麗安：你是說你沒差？
約翰：不是那個意思。
瑪麗安：你想要什麼？坦白說。
約翰：沒那麼簡單。
瑪麗安：坦白有那麼難嗎？
約翰：妳在鬧了。
瑪麗安：你第一個想到什麼？
約翰：妳知道我不會那樣想事情。
瑪麗安：你希望多一個孩子嗎？
約翰：我不反對，應該還不錯。
瑪麗安：但你沒有很期待，你坦白說。
約翰：都是我在坦白，妳希望怎樣呢？
瑪麗安：是我先問的。
約翰：怎麼會懷孕呢，妳有在吃藥吧？
瑪麗安：上次旅行我忘記帶了。
約翰：那妳怎麼不講？
瑪麗安：我以為沒事。
約翰：妳想要孩子嗎？
瑪麗安：我不知道。
約翰：等於沒回答。
瑪麗安：我覺得既然懷孕了，應該是上天安排。
約翰：上天安排啊！像妳這樣的現代女性，到處鼓吹節育。
瑪麗安：對，很矛盾。
約翰：我猜妳已經想好了。
瑪麗安：我以為你會開心。
約翰：我蠻開心的。
約翰：妳都沒有不舒服？
瑪麗安：我感覺非常好。
約翰：婆婆岳母都會很高興，妳猜女兒們會說什麼？
瑪麗安：目前她們會容忍我們做任何事，多一件蠢事也沒差，她們會原諒我們。
約翰：我喜歡身邊有個寶寶，你挺著肚子好可愛。
約翰：又怎麼了？
瑪麗安：沒事。
約翰：妳哭了，肯定有事。
瑪麗安：我說沒事。
約翰：一定有事。
約翰：妳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瑪麗安：不知道。
約翰：也許我們不用再生一個。
瑪麗安：你這樣想？
約翰：餵母奶，洗衣服、隨時起床，那種生活節奏我們早就拋到腦後。
瑪麗安：我覺得很內疚。
約翰：為什麼？
瑪麗安：內疚我想要懷孕，非常期待，真的發生時卻改變心意。
約翰：何必把道德加進來。
瑪麗安：第四個了，死過一個，準備拿掉這個。
約翰：妳不能這樣想。
瑪麗安：我就這樣想。
約翰：妳要務實一點。
瑪麗安：我不要。
約翰：所以問題到底是什麼？
瑪麗安：問題是愛。
約翰：有點太感情用事了吧？
瑪麗安：沒有。
約翰：妳可以說得具體一點嗎？
瑪麗安：不行，這些是很情緒的東西，好像我已經沒有自己，不存在了。你也不是真實的，女兒們也不是，可是寶寶是真實的…
約翰：妳可以反過來想。
瑪麗安：…我們很可悲，自溺的膽小鬼，不切實際，覺得丟臉，我們的生活無情無愛不快樂。
瑪麗安：我們可以迎接這個孩子，我本來很高興，天天都在做白日夢，這些感受都是真誠的，我現在夠成熟可以當媽媽。
約翰：我不懂，講得一副好像妳已經拿掉了。
瑪麗安：沒錯。
約翰：妳不能批判自己的想法。
瑪麗安：這個很嚴肅，會影響我們的未來，萬一我們做的事無法重來？萬一我們沒想到事情的嚴重性？
約翰：多麼荒謬、模糊、空洞的要求，通通都是迷信。
瑪麗安：你不懂。
約翰：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瑪麗安：我們只是盡量逃避，盡量避免戲劇化，這樣比較健康，我覺得啦。
瑪麗安：你看起來不大開心。
約翰：我討厭這種對話。
瑪麗安：我們就不能生下寶寶，快快樂樂的嗎？我們就不能接納這個小意外，開心期待它發生嗎？
約翰：我剛才說了有寶寶應該還不錯，是妳讓對話很難受，不是我。
瑪麗安：我們該決定嗎？
約翰：決定什麼？
瑪麗安：生這個寶寶。
約翰：好，生吧。
瑪麗安：我鬆了一口氣，不用再糾結了。
約翰：我也這麼覺得，事情就是這樣解決的。
約翰：問題不是寶寶…
瑪麗安：我也這麼覺得。
約翰：…而是妳和我。

７

約翰：妳還好嗎？
瑪麗安：有點不舒服。
約翰：很難受嗎？
瑪麗安：不會。
約翰：你調一下…
瑪麗安：好。
約翰：醫生說妳明後天就能回家。
瑪麗安：我需要補眠。
約翰：等妳養足精神，我們可以到鄉下過週末，十號之後我有幾天假。
約翰：我試探問過你媽，能不能幫忙帶孩子，她立馬答應。
瑪麗安：聽起來不錯。
約翰：昨天我和高納和史凡吃晚飯，他們說史托爾可能會被派到南非當大使，我在想艾娜會怎麼想，這很打擊，每週五不能和克里斯汀娜公主打橋牌，她會受不了的。
瑪麗安：他們什麼時候會知道？
約翰：隨時。
瑪麗安：你有告訴伊格曼家，我們不能出席他們的晚宴嗎？
約翰：沒有，我忘了，等下就告訴他們。
瑪麗安：你跟我們爸媽說了嗎？
約翰：我說你做了小手術，臨時安排的，因為醫生要出國。
瑪麗安：媽媽怎麼說？
約翰：她表示同情，隨時會來看妳。
瑪麗安：我就怕這樣。
約翰：我可以請她晚點再來，說妳需要睡覺。
瑪麗安：不要，那樣講只會更麻煩。
約翰：會痛嗎？
瑪麗安：一點點，還好。
約翰：我想談一下避暑小屋，如果妳可以談。
瑪麗安：可以。
約翰：我們可以加蓋前廊，類似老農舍那種，加蓋藍色的。
瑪麗安：不是要全部粉刷嗎？
約翰：對，最好連屋頂也修一修。
瑪麗安：錢夠嗎？
約翰：夠，不會花很多。
瑪麗安：你可以跟古斯塔夫討論。
約翰：我會跟他討論。
瑪麗安：握緊我。
約翰：感覺比較好嗎？
瑪麗安：很好。
瑪麗安：我好後悔這樣做，真的。
約翰：明天就沒事了。
瑪麗安：我到底在幹嘛？
約翰：別想太多，過幾個禮拜妳就忘了。
瑪麗安：你這樣覺得？
約翰：我相信妳會忘的。
瑪麗安：我不知道該怎麼忘。
約翰：親愛的，妳不覺得該多睡一點？我得走了
瑪麗安：告訴女兒我愛她們。
約翰：睡一下吧，我會告訴護士妳在睡覺，以免妳媽突然跑來。
瑪麗安：也好。
瑪麗安：乾脆直接打給她，免得她白跑？
約翰：好。
瑪麗安：你很貼心。
約翰：很高興妳這麼覺得。
約翰：我們會在鄉下玩得很開心，大吃美食，放鬆，看電視，不用想事情，抱著彼此，好好睡一覺。
瑪麗安：別忘了打給伊格曼家。
約翰：我會記得的。

【第一集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