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人間某處幽暗的房子裡 – 我夢見婚姻場景 Part 1 (vol.293, s7ep42)

連續劇

雨木觀後感

十年一覺鴛鴦夢 贏得鬼屋薄倖名

‘Scener ur ett äktenskap’ (1973)，別說你不敢相信，我自己更訝異，冰箱裡勉強還能找幾顆冷凍水餃，腦子裡只剩下七零年代的電視劇？一九七三年，好吧，今天先到這裡，祝你順心平安，健康平安，婚姻美滿…

‘婚姻場景’ 這套劇當年有一則幕後花絮蠻有趣，一九七三年瑞典電視台開始播映，六集加起來三百分鐘，然後打薄修瀏海，重新剪了一個大約三小時的電影版，片長有點長對吧？其實情況是這樣的，婚姻已經破碎，再剪就變粉碎，沒有人想排隊進電影院睡，其實也不太好睡…，我想說的是’婚姻場景’有兩個版本，豪華特仕版與標準配備版，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故事，然後最有效的方法你也是知道的，把電影版拿去美國參加比賽，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鍍金之後閃閃發亮，想像一下電影院外面放置好多個告示牌，「當你看見這行字代表再排三小時就輪到你」然後散場出來直接去辦離婚。說真的，當時美國拒絕’婚姻場景’電影版報名金像獎，理由是「不告訴你」，不是我在這裡真假音轉換的不告訴你，主辦單位真的沒講原因，一切就像愛情的懸念，不管你多麼想知道，人家就是不告訴你。怎麼會這樣？一九七三年的電視劇，一九七四年報名參賽，越戰都快打完了，還在氣瑞典嗎？當時有一個相對可信的說法，「已經以其他形式問世的作品，不得報名金像獎。」八百頁的報名規則裡好像真的有那麼一條規定，亂講！並沒有那一頁好嗎，於是幾位重量級電影人站出來呼籲，千字文，萬言書，洋洋灑灑，翻譯成中文只有三個字，改規定。雙方在那邊隔空喊話，爭到後來各退一步，金像獎矜持到底，出門左轉走到底請找金球獎，最後這套劇的電影版在一九七四年拿到金球獎最佳外語片。

電視劇濃縮成電影，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樣嗎？他們說電視和電影不能比，可是同一件長褲剪成短褲，我倒覺得可以比一比。假設看片追劇的人生走到盡頭，所謂的「你現在困在荒島上」，只剩’婚姻場景’和它的電影版二選一，請你假裝不知道該怎麼選，就像那時候兩個人同時對你表白你也假裝了好幾天，然後我會建議你選電視劇，想像一下瑞典名品 IKEA 家具，通常快組合完成才發現少一個螺絲，那種感覺不太好。所以，請選擇全套。

話說回來，現在要看五十年前的劇不太容易，好消息是美國決定翻拍新版，也是電視劇，Jessica Chastain, Oscar Isaac 主演，今年稍晚會在 HBO 播映。

‘Scener ur ett äktenskap’，Ingmar Bergman 編劇兼導演。我還在寫作業、交報告的時候，老師提到瑞典名品，現在應該會說 IKEA or H&M，但那時在上電影課，老師講的是柏格曼作品，’第七封印’、’野草莓’…等等黑白片，講了那三個字之後，現場開始騷動，有在交報告的同學哀哀叫，沒在交報告的也跟著起鬨。坦白說我不知道自己看了什麼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心得報告，但我記得這件事，有頭有尾沒身體，也許這就是記憶中的初相識。

後來我在國外生活，小地方，你知道的，每天在街上會遇到同一個路人兩次，可能散散步就到別的城鎮了。我在圖書館那種沒人會去的角落看到柏格曼的’婚姻場景’，當時覺得摸金校尉摸到寶，當然我有拿去櫃抬登記借閱…，覺得鋪陳太長了嗎？自己主動找來看，比較有心得，所以寫下來？還真不是這樣，六集毫無感覺，不是我的問題，當然也不是柏格曼的問題，到底哪裡有問題，像極了婚姻。

回想當時還在煲電話粥，婚姻場景的畫面、對白、價值觀，總覺得星期五晚上不需要被現實提醒。

我的人生來到劇中男主角的年紀，我相信年紀在這裡非常重要，是比例關係，儘管多一吋腰圍不代表長一吋智慧，有了一定年紀會有較大概率「遇過」各種事情，類似金融市場，我最愛的例子，在股市待比較久不代表比較有錢，可是會有較大概率遇過各種…新高與破底，休戚點滴在心。所以，親身經歷越豐富，看這套劇越有感覺。請別誤會，並沒有低估你的想像力，只因為這套劇描述的東西非常現實。

‘婚姻場景’ 是一種觀察，類似遊記，比方說瑞典斯德哥爾摩，你去過，我去過，還有一個人名叫柏格曼，不僅去過，他非常熟，於是他描述斯德哥爾摩天氣很冷，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觀察入微，很會形容。要說喜歡冷天的朋友趕快來斯德哥爾摩玩，或者怕冷的朋友千萬別來，其實他只是描述他感受到的冷。換句話說，他不一定說中我心裡的冷，但是他會讓我想起所謂的冷…確實是那種感覺。於是我用特殊的方式看完這套劇，忍不住與你分享我的心得，再次強調，這裡的婚姻、外遇、離婚，乃至於各自生活，藕斷絲連，是一段旅行，誰在旅行倒是其次，看見哪些風景比較重要，然後旅行刺激他們、驅使他們必須轉變，那個轉變過程才是最值得品味的。從這裡開始，我會依照六集順序，婚姻和相處時常出現的畫面，與你分享我的心得。

純真與恐慌

第一集描述瑪麗安與約翰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類似自我介紹。好戲是結婚十年，錫婚紀念，邀請兩位好友來家裡吃飯，不過他們是一對怨偶，情緒來的時候管不了誰作東誰作客，一言不合就開戰。重頭戲是瑪麗安懷孕，意料之外的懷孕，你在第一集結尾看到他們所做的決定，對我來說，婚姻場景裡總會有那麼幾幕利刃穿心。

先來科普一下，編劇老司機通常會在第一集會下猛藥，東西要先給「老闆」看過才會有後來。五十年前的柏格曼也是知道的，如果你去查第一集的道具表，會看到有一個品項是狗血，數量十公升，當然，柏格曼安排的夫妻吵架不至於是那種「你現在想怎樣？那妳又想怎樣？」狗血在這裡灑了一地，形成一面深紅魔鏡；想像一下自己和伴侶親眼目睹別的怨偶吵架，可能勸架，可能忍一忍讓颱風過去，還會想到什麼，「我們好像沒有那麼嚴重」，「我們根本沒有那些問題」，事實並不重要，這面魔鏡映照假性安全感，容易自我催眠。

單集名稱純真與恐慌，我感受到一種…順序，反覆循環；總覺得相處時有些事情不用特別講出來，對方應該會這樣那樣，甚至和自己期待的一樣，整個人就像白紙一樣純真，然後事與願違，相信自己可以和而不同，願意接受那些不願意，最後慌了，心頭上插刀，這麼難受還是不要講出來好了。

再來，這個循環沒有固定的循環，純真導致恐慌，有多麼恐慌也可以反推有多麼純真。請不用害怕，至少目前還不用，沒關係，是愛情啊！自己會接受自己有過敏體質，每次遇到「那種時候」小心一點就行。

純真不會是困擾，恐慌很明顯有差別，瑪麗安的恐慌很難「好起來」，這裡不是我要吃舒芙蕾你卻給我熱狗堡，噢！沒那麼簡單，這裡是他們家第四個孩子，生過兩個，失去一個，這次拿掉第四個。等一下，這麼重要的劇情怎麼現在才講？如果先講就會這樣，就不會那樣…

有感情的、長時間的相處，我不知道現在幾點，看不到格林威治標準時間，我只能「覺得」有感情，「覺得」長時間，有這些基礎代表我有東西可以相信，就算明天會怎樣誰也無法先知道，至少我有心理準備。聽起來有一套，但我想錯了，也在這套劇看見我以前確實想錯了。真正的心理準備是放鬆，準備好一切不用事先準備，全看自己當下反應。只要把標準時間忘得越徹底，越能感受到對方的心，這樣做並不容易，但也不是鑽木取冰。

把東西掃到地毯之下的藝術

第二集在講瑪麗安與約翰的日常生活，該上班的上班，該不安的不安，好戲是瑪麗安在律師事務所處理離婚案件，別人的過去反映自己的未來。重頭戲是夫妻聊天，茶餘飯後聊聊天，好像濃情蜜意話當年，秒變翻舊帳，怎麼會這樣？相處一直刻意忽略某些東西就會這樣。

瑪麗安洽談的客戶是一位婦人，結婚超過廿年，堅持離婚，因為沒有愛，甚至喪失五感，不想這輩子就那樣無感，我相信過來人都明白那種滋味，但我更希望沒有所謂的過來人，也許我太天真…

這段好戲讓我開始感受到瑪麗安在想什麼，怎麼會用感受這種動詞？你知道的，如果用耳朵聽一位女性人物在想什麼，下場只是互相耽誤。我相信這是真的，婦人說她的故事，瑪麗安聽了有感，不完全是指瑪麗安在找支撐，猶豫不決的時候專挑愛聽的聽，這樣說吧，人在徬徨的時候確實容易「受影響」，雖然瑪麗安還沒到「認真考慮離婚」，可是那座天秤始終在搖晃，碰巧客戶分享親身經驗，說中瑪麗安的心事，然後她就冷笑兩聲，果然沒錯，慧劍斬情絲，明天就簽字，不是那樣的。碰巧遇到相似的影子與自己的影子重疊，並不會就此下定決心，但輪廓會變深，懷疑開始加溫，俗稱胡思亂想，又名婚姻的墳墓。話說回來，既然還願意想東想西，代表情況還沒有很差，對吧？

第二集的名稱是「把東西掃到地毯之下的藝術」，字面上好像在講忽略，類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兩隻眼睛看旁邊，不過這裡的忽略包含更多主動；看見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把東西掃到地毯下面蓋起來。我不能說家裡沒在鋪地毯的朋友無法想像，至少家裡會有一張床，過日子免不了把東西往床底下塞，那種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除了掃到地毯之下，名稱還有藝術二字，我們常聽到這個那個是一門藝術，觀念和做法見仁見智。瑪麗安和約翰選擇把東西往床底下塞，他們做錯了嗎，難道天天翻舊帳？如果他們打開心門溝通，代表做對了嗎，明天不用上班？婚姻場景裡總會有那麼幾幕左右為難，知道忽略不好，卻也想不到怎樣做比較好。

六集故事進行三分之一，瑪麗安與約翰的婚姻問題浮出水面，性生活不協調。這的問題很嚴重嗎？其實我不知道誰會讀這篇文章，確保大家都上車了，容我囉嗦兩句。性關係是這樣的，身體有了關係，心裡就很難覺得沒關係，而且性關係是雙面刃，很多不確定的感覺變得確定，很多確定的感覺重新懷疑，婚姻、伴侶、戀愛、超友誼，恐怕沒有例外。你看我囉囉嗦嗦，老先知一句話講完，「性會讓你看見對方的靈魂」，我不知道老先知為什麼能看得那麼透徹，也許眼睛哭瞎了一切就清楚了。所以，瑪麗安和約翰的性生活不協調，嚴重程度非同小可，加上他們習慣把東西掃到地毯底下蓋起來，你知道的，沒有人天天在換地毯，怕是蓋不住了。

寶拉

第三集的名稱是女人的名字，約翰承認外遇，重頭戲是他承認的方式，還有瑪麗安聽到這件事的反應，如果你問我什麼感覺，我會說婚姻場景裡總會有那麼幾幕始料未及。

約翰隱忍四年，仁至義盡愛已絕，唯一的選擇，是拋棄，高調的割愛。把自己的外遇說得比革命先烈還要有正當性，然而，我沒有特別意外他會用那種口氣解釋，嚴格來說也沒有解釋，他只是告知。不意外是因為我親口說過的或親耳聽到的就是那種口氣，半斤八兩差不多，該怎麼說，心得寫到自己一點形象都沒了，好的，我繼續。當時覺得自己是宇宙唯一，無論最自私或最悲慘都是唯一，其實半個世紀前的電視劇就演過了，可見多少人來去紅塵，我卻執迷不悟，顧影自憐，所以，我認真猜想柏格曼可能有類似的親身經歷，同樣身為男人，約翰的反應真實到無藥可救。

再來，瑪麗安的反應非常有意思，沒哭，沒叫，沒鬧，她冷靜到讓我覺得這一切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她開口說了那句話，「居然完全沒察覺」，你覺得矛盾嗎？這段戲我以前還真的看不懂，想破頭也想不通，冷靜與錯愕怎麼會同時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不過我現在比較有信心告訴你，這些都是真的。

看過大結局返回來說第三集，不管怎樣鬼扯都是真的。相信我，這裡沒有事後諸葛，如果可以選，我寧願當豬。

瑪麗安必須冷靜，不然五十分鐘都在看她失控抓狂，崩潰的恐怕不只她一人，我們觀眾也受不了。說真的，瑪麗安冷靜是因為她心裡有數；搭車到過同樣的十字路口，甚至偷偷下過車，但是她有回到車上，可能念情，可能妥協，可能明白自己是個從一而終的女子，總之她願意回到車上，不難想像，「我都回來了，你好意思走！」代表瑪麗安的錯愕，整體表現出來就是那句低語，「居然完全沒察覺」。要說約翰很會刪對話紀錄，很會時間管理，很會說謊，恐怕一顆皮蛋關係都沒有，沒察覺到自己的枕邊人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我不想這樣說，這種始料未及會出人命的，不僅承受對方背叛，還要承受自己錯信，我每次想到那一幕就覺得…自己看見梅杜莎，然後看見最後一滴眼淚就那樣石化。兩個人走到那裡，愛也許還在，但婚姻肯定回不去了。如果哭到還有一丁丁知覺，會感受到空氣粉粉的，那是信任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