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機器裡的每顆螺絲都會有點黑油 – 我夢見塔爾 (vol.399, s8ep67)

電影

雨木觀後感

玉樓金闕慵歸去 且吃叻沙醉南洋

‘Tár’ 這部片如果有生命，應該是一種稀有動物，是我在 2022 年看過的電影裡前三名的、印象深刻的故事。當然，我也可以用好看兩個字形容，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專門負責短話長說，我有預感這篇心得會寫比較多，希望長度不會令人困擾。我想先形容這次看片的感覺，尤其看片的過程，因為先聊這份感覺是非常重要的，類似一段虐戀的開端；會有所謂的後來，一切得從那天晚上的手機沒電開始說起。換句話說，這份感覺是我整篇心得的起點。

看這部片很像喝東西，飲料倒在玻璃杯裡進行盲測，第一口喝下去了，無論什麼樣的滋味，至少喝下去證明這東西是可以喝的。味蕾與大腦開始瘋狂討論，好像有喝過又好像沒喝過？好像有果香又好像有茶香？然後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幾乎就要說出來它有甜味，卻又突然喝到苦味，第五口第六口第七口，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喝什麼東西，就這樣無法百分百確定的喝完飲料，或者說看完電影，你知道的，沒有好看或難看，只有繼續看，無定的，流動的，這感覺聽起來很抽象，其實每個人都很熟悉，它就是人生。

一開始又飛去海王星了，我該找個地方安全降落。

‘Tár’，焦點影業出品，我蠻常看焦點出品的電影，如果說大叔和小哥是一路人，大叔會看的片是焦點，那麼小哥愛看的片就是 A24，兩家電影公司風格相似。不過焦點影業有一條公開的內規，只要拍片符合預算，什麼題材都能拍，換句話說，劇本不置入、不業配、不狗血、不賺錢，不什麼都好就是不要透支。可以想像這樣做出來的電影特別純粹，我看見的 ‘Tár’ 就是如此，純粹把故事說好說完，的確，有時候聽人家講幹話是一種娛樂，有時候需要原味，是精神快樂。

Todd Field，這部片的編劇兼導演，說整個故事專為 Cate Blanchett 量身訂製，她不演就不拍。相信你在其他地方看到很多報導在講 Blanchett 的表現這樣維妙那樣維肖，而我一直在想量身訂製這句話。

電影工作者，或者說藝術工作者總是有他們獨特的眼光，Field 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在想他看見 Blanchett 身上有什麼樣的表演個性或氣質，他到底看見什麼？老實說我只想到一點，可是當我走到終點，看完女主角莉迪亞·塔爾的人生起伏，反而覺得這一點原因變模糊，直到我現在坐下來寫心得，有喔有喔，有形狀了。

茱莉亞音樂學院那段戲特別關鍵，女主角莉迪亞·塔爾對她的學生傳道授業解惑，我回想那段戲的同時想通很多東西。

那段戲連續拍攝超過十分鐘，人物情緒轉折，沈浸式走位，海量台詞，這樣一段戲做好會上天堂，做壞就住套房，對現場每個人來說都是考驗。既然一段戲如此精巧細緻，可以想像檯面上暗地裡空氣中傳達各種形狀大小次元維度的訊息，也可以說滿天金條，但我的運氣還不錯，抓到三條；女主角與她的學生有三層關係，先不說那個抖腳很搶戲，老師在端正學生的想法，所謂音樂正確性，很明顯這裡有師生關係。第二層，人生淺淺淺幾何，人情深深深幾許，他們有情感關係，哎！情字，你的名字叫麻煩。如果看過這部片，我相信你也看出來他們吵架在吵什麼，要知道怒字是一個如一個心，動心才會動怒，用大白話來說就是有情感糾葛的兩人說起話來特別容易「牙起來」。

第三層關係，也是最重要的一層關係，我叫它「時光機」，老師莉迪亞·塔爾教訓的人並不是學生，而是她自己年輕時的翻版，聽到那種熟悉的自大與自溺在那邊做發聲練習，當然要趕快衝過去喊停。太衝動了嗎？救不了自己只好擺渡別人，誰教你和年輕時的我如此相似。這份心思不用十二宮人也能察覺，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莉迪亞·塔爾這樣個性的人。進一步說，遇見自己年輕時的翻版，也不是沒想過穿越回去遞一張小抄給廿四歲的自己在人生修羅場裡少扣一些冤枉分，但偏偏每個人抽屜拉開不一定有時光機，也許小鮮肉還用不到那種東西，也許百年身太在乎經驗累積，於是發生複雜的空氣流動，我想我明白女主角的心情。

有老師與學生，有情感牽絆，還有遇見自己的翻版，這幾層關係代表我前面聊到的那一點原因，Cate Blanchett 是金牛座，其實我看這部片的時候覺得 Annette Bening 也很適合演第一女主角，沒錯你猜到了，Bening 也是優秀的演員，也是金牛座。這樣說吧，演員確實可以詮釋個性截然不同的人物，但別忘了這裡在聊量身訂製的劇本，與個性很有關係。

回想女主角莉迪亞·塔爾的人物設定，柏林愛樂首席指揮，苦練起家，而非天賦異稟，雖然電影只描述她的人生下半場，但我敢負責任的說這樣的人物個性總是把目標訂在九重天外天，並不是追求最高境界，而是相信生活要有目標才有意義，更高的目標能帶來更實在的成長。這樣的目標做得到嗎？沒錯，你又猜到了，飛得越高，摔得越深，真正的成長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飛天與墜地，傷痕是金牛座的獎章，劇情主線裡的拔掉首席就是例子。

再來，女主角莉迪亞·塔爾有目標，非常具體的目標，處理女兒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她用德文表態，鄰居抱怨練琴是噪音，她選擇忽略，還有寫回憶錄和錄製現場演奏馬勒第五號交響曲，甚至「選妃」，你會看到她做每一件事有明確的標靶，然而，明確不等於高效，她會挑毛病抓漏洞，幻聽和刪除電子郵件是蠻不錯的例子，也是有藝術感的劇情創意，意味著她必須查漏補缺才能緩解不安全感。想到這裡，電影有犀利的切入點，這樣的個性的人擁有權力會變成什麼樣子？

說到掌權，比較常看到故事描述男生人物，而這裡是女生人物，我覺得有點像男歌女唱，很有意思的化學作用。

權力的誘惑不分性別，權力就是爽，但在這裡我不會說腐化，女主角莉迪亞·塔爾還是原來的她，尤其最後在菲律賓指揮電玩遊戲魔物獵人的配樂，她讓我看見…，該怎麼說呢？我希望能把想到的東西轉譯成文字寫下來。

要說在那段時光裡權力使一個人腐化，我倒覺得怕熱就別進廚房。巨大機器裡的每顆螺絲都會有點黑油，但願能在結構裡明白解構；奮鬥了登上大位，是成功也不是成功，出事了跌落神壇，是失敗也不是失敗，因為沒人能鎖住時間，也就沒有某個瞬間的好看或難看，而是繼續看，是無定的，是流動的，我想這就是人生。(202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