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希望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因為所以 – 我夢見玻璃蘆葦 (vol.471, s10ep21)

連續劇

雨木觀後感

也信偏激現原形 不堪真心換絕情

播客準備中

最近輪到日本系列，接下來幾篇都是日劇或日影，其實這系列沒什麼特別原因，類似生理期，時候到了就來了。

先來破題 ‘硝子の葦’ 的硝子是玻璃，日文漢字，自然有關唐代，以前玻璃又名這個那個的，其中一個名稱是硝子。那麼玻璃的淵源久遠，不是日本原創，外來的東西不管怎麼寫，唸 glass 就行。葦是蘆葦，沼澤、濕地、沙灘那些地方常見的植物。所以硝子の葦字面上就是「玻璃蘆葦」，那麼腦捕的部分，就算你不知道這個故事，我點一下你就知道了。蘆葦的生長環境不太好，對吧？用在故事裡通常暗示人生乖舛，卡歹命，和菅芒花或孤戀花或苦情花可以說是一家的。玻璃基本上透明易碎，可以想像空虛脆弱，如果你想像力比較豐富，幸福慢慢流逝形成空虛，被掏空之類的也行。我相信這故事在說什麼你應該有輪廓了，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硝子の葦’ 全劇共四集，我會追這套劇有關幾個「人」，首先是主演相武紗季，在我的宇宙裡，女人有三種容貌，一是笑臉可愛，是最大宗。二是臭臉好看，生無可戀的死樣子極其迷人，可以想像那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的，相對少數。第三種則是最最稀有，笑臉可愛，臭臉也迷人，該怎麼說呢，如果你遇到了你這一生就很辛苦了…。

那好，相武紗季在我的記憶裡是第二種，臭臉好看。這是東西方皆然，如果舉例有幫助，法國女演員 Léa Seydoux 就是臭臉好看。因為劇情的關係，相武紗季在這裡絕大多數的表情都是臭臉，也許我該解釋一下，這臭臉比較口語，並不是生氣，女人臭臉可能累，想睡覺，肚子餓，發呆放空，或不知道該說什麼，會特別吸引我，想保護她和照顧她，為她做點什麼。你看海報就知道了，所以說相武紗季是我追這套劇一大動機。

第二個人是編導三島有紀子，天啊，這人才，儘管她輩分比我大。我看過不少她的作品，之前也寫過「親愛的外人」那部片，在講婚姻家庭的，田中麗奈！改天再聊她。三島的畫面很漂亮，你找任何一個她的作品，看兩分鐘就有感：這人是認真拍片的。畫面有沒有詩意，我覺得因人而異，但畫面肯定有設計，是職人的用心。說故事的節奏也很好，很多人嫌太慢，我倒覺得文藝片需要時間培養情緒，三島的節奏就像中年人的性生活，不慢不快剛剛好，這比喻可能怪怪的，但你懂的。

第三位是最重要的，原著作者櫻木詩乃，接下來幾篇我都是寫三島或她的作品。先說結論，我喜歡作家，或創作者，做自己熟悉的東西。櫻木詩乃是日本北海道人，很多故事背景都在北海道釧路市附近（唸串），你知道的，史蒂芬·金老家美國波特蘭，很多故事背景都在緬因州。這有什麼優勢嗎？最典型的就是熟悉季節變化，當地夏季會這樣，冬季會那樣，什麼魚類減產，什麼水果大出，與生活緊密聯繫，然後劇情加持，很快入戲。那麼劇情怎樣加持？櫻木詩乃的作品在我眼裡有兩大特色，當然多數人說她擅長性愛文學我也認同，但我想說自己的看法，一個特色是時間，深化情感需要時間，她會描述兩個時空，四年前後，二十年前後，你會更深刻的感受到情感累積或流逝，感受故事主人公某部分變了，某部分還是原來的他。另一個特色是題材，愛恨情仇，是通俗人生，是任何人都會有高潮與谷底。你可能會覺得…那不就很好猜，那不就大家都知道他在聽四七萬，是沒錯，但有意思的也在這裡，一路通俗到最後突然翻轉，聽到最後他自摸，那戲劇張力特別強。進一步說，想想喔，如果是前所未見的創新故事，基本上編劇帶你的節奏，對吧？規則都是他們在訂。那如果是通俗劇，你的人生經驗不會比編劇少，你自己帶節奏，偶爾還會超車，就在終點前編劇給你個髮夾彎…，有沒有？所以說那戲劇效果很妙。

主演相武紗季，編導三島有紀子，原著作者櫻木詩乃，這三人讓我想追這套劇。是晚了很多年沒錯，但遲到總比不到好，事實上四集很快就能追完，我喜歡這故事，眼淚潰堤，是沒有今年初追繁花那樣崩潰，１到１０量化來說繁花是１２，玻璃蘆葦這次大約７，也不算低是嗎？下一段就來聊我的心得。

我的心得通常不會把劇情重寫一遍，我會說故事女主角幸田節子有個無奈人生，基本上人生要夠無奈也不難，集點小卡集滿八張…，不對，四張貼紙即可兌換。

第一張貼紙是情字，如果你這人感情豐富，那麼無奈啦，事與願違啦，這些情況應該常常不請自來。第二張是黑化的心，我說的黑化不是被動的喪，而是主動出擊，會選擇以牙還牙的人，特別心累，報復卻被反殺，或結果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然後逼自己不去想而無法不去想，陷入無奈。第三張是辜負，不說報復好了，「討回公道」的過程中，假如不是獨自一人，身邊有些心誠意正的人關心你，那些人很可能會因為你的報復而被辜負掉，也可以說是間接傷害或錯殺，但報復情緒高漲，會覺得那些錯殺是必要犧牲，直到某個夜闌人靜時默默流淚，挺無奈的心情。最後一張貼紙，你知道的，經歷過前面那些，通通拉倒，什麼都不要了，是個生無可戀的狀態。

這一切是四張貼紙的順序，但不用按照順序，我不想這樣說，但集滿這四張貼紙，基本上就像夾娃娃機一樣「保證取物」，一生走到這裡很玻璃蘆葦，空虛且無奈。

先說結論，主角幸田節子最後逆轉，我沒有很感動，比較多的是戲劇娛樂，類似看片時「哇，主角沒死」那種感覺。就劇情來說，不死也得付出代價，對吧？我習慣用股市比喻，當我們發現股價走勢假破底，股票不跌了，你知道的，止跌不代表翻轉大漲，可能小彈或橫盤，也可能沒多久又創新低再破底，換句話說幸田節子很聰明的倖存，接下來是另一種形態，另一個故事，此刻我只知道她止跌了，玻璃蘆葦告一段落。

相對來說比較打動我的是主角幸田節子墜落谷底，前面那段人生下跌，那場公寓火災，也就是在她金蟬脫殼之前，如何一步步走入萬劫不復。

被打動是因為我的價值觀，光明與黑暗，有的人不承認黑暗面的存在，只看好的一面，而我個人相信的是光明與黑暗脣齒相依，必須承認黑暗，直面黑暗，光明才有意義，所以我有點病態：很愛看故事主角墮落。‘硝子の葦’ 好看就好看在幸田節子不是直接墮落到死，不是跌停鎖死，過程有很多小反彈，在掙扎，在抒發，在我眼裡那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危險的。

最安全也最危險，這話怎麼說呢？我還是很愛用股市比喻，幸田節子人生的下跌過程中，自然不是一路跌到地獄十九層，有出現小反彈，有人敢搶反彈，因為跌深就是最強的利多消息，「命運跌到地獄的節子應該是愛我的吧」，男人覺得可以上車，覺得安全的。你看旅館老闆喜一郎上車了，會計師澤木上車了，這班車並不會開去至真至美的新境界，也許洗腦自己別想太多，先愛再說，但他們心裡明白時候到了得下車，怎樣確定什麼時候是時候呢？所以說這也是最危險的。

湿原に凛と硝子の葦立ちて
うつろ？さらさら砂流れたり

兩句日文是主角幸田節子的短歌，五字七字，五七五七那種有節奏的短文。我引用最重要的兩句話，大致上的意思是這樣的，玻璃蘆葦生長在那濕地，空虛孱弱嗎？沙子悄悄流逝。也就是說那場火災之前她氣力放盡，愛的也愛了，恨也恨了，能做的都做了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老實說我不覺得節子恨她娘，因為我相信愛恨本一體，有的人就是…，你知道的，也信偏激現原形，不堪真心換絕情，意思是會用非常手段逼對方現出原形，到底愛不愛，風險則是這一步，滿盤輸。

像節子這樣感情豐富的女人，我不同情她，千萬別同情她，多餘的同情心只會燒掉她最後的尊嚴與溫柔。我哭到崩潰是因為我試著感受她的感受，那條報復心理修羅道，她知道很多真心在乎她的人，旅館老闆也是老公的喜一郎，會計師男友澤木，還有幸惠，年紀相近卻因為複雜的婚姻關係得叫他繼母。這些人都在報復的旅途中被辜負，犧牲掉了。

我很感慨，人都有唯我獨尊的時刻，就連以利他主義聞名宇宙的巨蟹座也不例外，那一刻眼底心裡只想著自己，你知道我不是在說對錯，然後呢，你有你的公道，我有我的私心，殺紅了眼，哭花了妝，玻璃蘆葦碎成一片又一片。節子在釧路海邊告訴澤木，希望骨灰可以是他親手灑向大海，希望來世能有不一樣的人生。你怎麼想我不知道，那一幕我整個人哭趴在地上，差不多就是男友澤木看到公寓火災那樣，很明顯我是從澤木的視角在看…

心愛的人託付給我的是她的骨灰，她愛到只想自己，傷到沒了自己，今生只能走到這裡，如果還剩那麼一丁點力氣，來世希望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因為所以。意思是節子在我眼裡是個很純粹的女人，零或一，愛恨都是交付全部的自己，這輩子很難有轉圜餘地，下輩子希望有不一樣的原生家庭。有幸如我與她同行，只能眼睜睜看她放棄，我也想問一個問題：換個時空讓我們重新相愛…可不可以？

考慮了一下其實收尾收在上一段比較好，有點像煙花熄滅在最高點，不過想想還是要回到幸田節子身上，她才是主角。

幸田節子這人物很…，我不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很難冷眼看待，會被煽動情緒。爸媽不是她能選的，原生家庭也不是她希望的，總算有機會可以選擇，她做自己，也只剩下她自己，乃至於一切是那麼徹底的，絕對的感情。

我在想，玻璃蘆葦是真的，情路崎嶇坎坷，那些輕傷或重殘也都是真的，打我到谷地的並不是那些真實的挫折，而是無形的空虛感，又何必，想重新，看不見的東西才是最後一根蘆葦壓垮駱駝。

那就灑向大海吧，如她所計畫的金蟬脫殼，隱姓埋名也好，改頭換面也好，我覺得最後一幕很棒，看到最後一幕的時候其實我心裡默默的說「節子妳聽著消息就好，別轉身，千萬別回頭。」確實她聽完繼續走，始終沒回頭。我替她高興，她實現了心願：來世過不一樣的生活。(2024-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