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倔強是最完美的遮瑕霜 – 我夢見雷普利 (vol.472, s10ep22)

連續劇

雨木觀後感

不自戀不夠自由 那年在蒙吉貝羅

播客準備中

我喜歡雷普利 (Thomas Ripley) 的故事，其實宇宙裡還有另一個蕾普莉 (Ellen Ripley) 她的故事我也很喜歡，如果你知道我在笑什麼，不過今天沒有要殺異形，我盡量待在地球上。雖然我還不算老一輩，但喜歡雷普利的故事喜歡得夠久了，我會在這篇心得慢慢告訴你。

先來介紹一下幾個版本，因為雷普利的故事很長，「辣個男人一生的故事」，介紹這三個版本都是在講他剛出道那一段，詐騙代表作之類的。‘Ripley’ (2024), Netflix 製播的這套劇，畫面黑白，主演超齡，是第三次翻拍成影劇，我說這是超值全餐版，前菜主菜點心咖啡，該有的都有。

之前兩個版本都是電影，the Tailented Mr. Ripley (1999) 天才雷普利，其實我很不想說這個名字，接下來會說為什麼，這叫明格拉版或麥特戴蒙版，是整體評價最好的一版，也是我個人最喜歡的版本，但我說它是文藝腦補版，有情敢，很耽美，非常詩與遠方，同時原著的冷眼也被刻意暖化，比較多想像空間就是了。

再之前是 Purple Noon (1960) 說克雷蒙版或亞蘭德倫版都行。你知道嗎，我也想寫中文，但那部老片別說中文翻譯，外文片名就已經很多，比 threads 上的癡情男女還多…。因為故事是美國作家寫的，有英文片名 Purple Noon, 故事背景在義大利，有義大利片名 Delitto in pieno sole, 電影則是法國人導演和主演，尤其當時號稱地球上最帥的男人亞蘭·德倫，有法文片名 Plein soleil. 名字真的很多，乃至於中文名字「紫色正午」、「陽光普照」、「怒海沈屍」也很多。如果你有興趣知道意思，我的看法給你作參考，那故事就很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殺人冒充，當然也有些隱喻，我們的欲望也許放在心裡，留點分寸，但是故事主角很敢，直接付出行動。那麼最深層的意涵就是「看不出來欸」，類似每天都看到他，跟他說話，完全看不出來他有另一面，就這意思。那麼這一版我認為是票房長紅版，劇情緊張，主角俊美，帥到觀眾舔螢幕九匹馬都拉不走之類的，很成功的商業片。

其實我想聊聊三個版本的不同，自己好像回到 1999 年第一次看片，分析編、導、演，心得恐怕十萬字起跳，可是 19 歲的那個我早就燈火闌珊，甚至鏡花水月，現在的我只記得我想記得的，所以舉個有象徵意義的例子讓你感受一下，今天聊的安德魯·史考特版，麥特·戴蒙版，亞蘭·德倫版，不同在哪裡？

如果你有印象，雷普利殺了第二個人佛萊迪，鈍器敲後腦，今天要聊的，Netflix 黑白的，套餐版的，那鈍器是菸灰缸，厚實的水晶玻璃，類似在議員服務處，牆上掛著天道酬勤，茶几上會出現的，中間那句你可以自己刪掉…。文藝版的鈍器是雕像頭，在義大利嘛，那雕像頭是羅馬皇帝哈德良，典故有關 boy’s love, BL 你可以自己 google. 那麼票房版我沒記錯的話是玉彌勒，是佛像，尺寸接近中型盆栽，技術上用來敲別人後腦，其實不太稱手，但我個人覺得那代表公子哥的房子很潮，什麼稀世珍寶都有，同時也暗示殺人行為太詭異，你知道的，東方文物對老外來說很神祕。所以呀，三個版本的殺人凶器，菸灰缸、雕像頭、玉彌勒，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各有特色。

在網上寫心得有一段時間了，幾部片我不敢寫，類似供奉在萬神殿，或小學三年級收到的情書藏在抽屜最裡面，很喜歡所以不敢亂動。the Tailented Mr. Ripley (1999) 天才雷普利就是其中之一，不瞞你說，我筆電硬碟換過兩次，心得草稿還躺在那裡，檔案時間是 2014 年…。不知道欸，每次覺得可以，兩隻手卻懸在鍵盤上就ＪＰＧ了，三年後又覺得可以，又ＪＰＧ了，真的是三年三年又三年，十年都過啦，老闆。該怎麼說呢，有些東西我想我是永遠不會寫的，不過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分享。

‘the Tailented Mr. Ripley’ 天才雷普利，tailented 字面上是有才華的，但那太直白，原著作者 Patricia Highsmith 的東西並不直白，我認為是種委婉的、模糊的內涵，好比說「很有料」，我們中文說一個人很有料，有時是單純的，某人有才華，會很多東西，很有料；有時是複雜的，假設一個朋友交了新女友，一起見過面，之後問我覺得怎麼樣，我說 she is very…tailented. 她很有料，同時我兩隻手在胸前畫圓，或在其他身體部位畫圓，對方就懂意思了，對吧？所以 tailented 這個字我認為是在說雷普利很有料，是多面人，自戀的一面，自卑的一面，很厲害的一面或自作聰明的一面，總之周圍的人只看見雷普利的表面。

更深一層，要說 tailented 是天才也不是不行，這得從天才開始說，大多數人認為天才意味著絕頂聰明，可是聰明和多面，和多重人格是兩回事，更無法說明性向，所以我不認為天才代表聰明，在我眼裡，天才是指一個人看法與做法，跟大多數人「不一樣」，這不一樣的概念，遠比聰明重要太多太多啦，更能體會雷普利的故事：他跟別人不一樣，他是孤獨的。

把車開回來，聊聊今天主題，Netflix 製播的黑白版，有出現兩個人讓我很訝異，好的訝異，一是義大利演員 Margherita Buy, 在這裡演房東太太，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故事裡的房東太太我覺得是個很普通的角色，但 Margherita Buy 是義大利影后級人物，類似奧迪Ｑ４用來載紙類回收，我猜啦，可能她很喜歡雷普利的故事，任何方式參與其中都好。另一是美國編導 Kenneth Lonergan, 在這裡演船運大老闆，他拍過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個喜歡客串的導演。他的出現使我聯想：假如由他執導雷普利的故事也不錯，但那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甚至不是他自己可以選擇的，於是客串，也是任何方式參與其中。

這次看 Netflix 黑白版，是接近原著小說的，沒溫度，沒情緒，沒色彩，在說雷普利發生哪些事，我不知道編導 Steven Zaillian 是不是這樣想所以做成黑白的，亞蘭·德倫版是彩色電影，但也是第三視角，在說一個叫雷普利的男人發生什麼事。只有麥特·戴蒙版額外描述了雷普利的心情，欲望壓抑，不能出櫃，但同時他在犯罪，所以編導明格拉那樣做是在撩動觀眾的情緒：你可能會同情一個犯罪者好像不是在犯罪。我喜歡那樣的改編，但我也同意有些人覺得那叫魔改，原著是陰暗的。看你怎麼看吧我覺得，該怎麼說呢，有創意的改編總是很吸引我，可是雷普利故事讓我喜歡好幾十年，受到啟發，是因為他的陰暗。

故事啟發了我什麼？我會用一段話來說：

當我想融入某個團體，或親近某個人，我很期待，同時我也很緊張，因為距離縮短，對方會看見的不再是我的表面，還會看見其他方面，是我未必想讓人看見的，而且很有可能對方不習慣，甚至嫌棄，那就連最初的各自安好都沒了，我變成異端，或者說…永久孤單。

這啟發我自己覺得啦，是超越性別平權的，因為雷普利的故事背後，一直被拿去跟原著作者的性向做連結，保守年代，冷漠社會，她有反叛精神，在真實世界她是被禁錮的，被鎖在櫃子裡的，可是在寫作天地裡她永遠是自由的。我故意說得很委婉，相信你懂意思。但你知道嗎？我感受到的 Highsmith 不是那樣的，同樣是寫東西的人，我很清楚，把某部分的自己寫成雷普利，化作故事主角，是毋庸置疑的，霸特！這麼做不是為了反叛或追求自由，不是那麼典型的反抗傳統、掙脫枷鎖，飛向新世界之類的。我是這樣看的，故意不查證，把機會留給你，我相信超過７５％的可能性：Highsmith 是土象星座的人，因為我自己就是，土象宇宙裡什麼時候會真正感到自由？明-白-所-有-細-節，一件事徹底懂了。當他把這件事說出來，不引誘，不煽動，不說服，對錯留給別人去想，他就是冷冷的，鉅細靡遺的把事情說一遍。

回過頭來看雷普利，要說他犯罪呢？確實手刃兩條人命，要說他不得不犯罪呢？重大決定把心一橫，人總是不得不的。那麼要說他沒犯罪呢？沒被抓到就不算犯罪囉。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你不會感受到原著作者或編導在暗示是非對錯，或引誘你同情雷普利。讓你自己感受，覺得是怎樣就怎樣。

前面聊到啟發超越性別平權，是更大的東西，是歸宗的。這段不聊犯罪，雷普利是做自己，忠於自我，然後呢？是的，重點是然後呢？這裡特別分享一個我的價值觀，也許跟原著作者巧合相似。做自己也好，做牛做馬都好，做任何事一定有風險與代價，雷普利的做自己，風險是被抓去關，代價是長期孤單，倒不是說評估後果那不要做自己好了，重點是「甘願」，外送方便，甘願多付點錢。伴侶溫暖，甘願承諾負責。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我可以壓抑欲望，也不要犯了罪長期孤單。

所以呀，雷普利是逃掉了沒錯，他有付代價，可是人世間這東西並不是月底結帳清零，是滾動式此消彼漲，什麼意思？雷普利是孤單的，也是自戀的，孤單的感覺強過自戀時，覺得自己到底在瞎忙什麼，那麼自戀勝過孤單時，天呀！我真的好棒。說遠一點，我覺得雷普利的故事能有第二本第三本，他可以逃離義大利蒙吉貝羅，後來的後來跑去到法國，說到底還是自戀勝過孤單，「他很有料」，他的自戀支持他橫眉冷對，你知道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和多數形成對立，離群索居，這人物設定，我大膽猜測是原著作者沒有的，前面聊到寫東西的人習慣把某部分的自己轉化成主角，也包括自己一生都做不到的，寫成故事人物能做到，什麼東西？橫-眉-冷-對-千-夫-指，某種程度上那自戀有迷人的地方，類似「這人淋漓盡致，很徹底欸」

最後我想聊一下瑪吉 (Marge) 這位人物，寫旅遊書的文青妹，大老闆兒子的女友，這裡是 Dakota Fanning 演的，她表現非常好，跟 1999 年版的 Gwyneth Paltrow 不相上下。但忍不住鞭一下 1960 年版的 Marie Laforêt, 她是三個版本裡最花瓶的，無奈啊，那年代男生人物做主角的片，女生人物說沒兩句對白就被撲倒在床上，說沒兩句對白就哭趴在沙發。假如是我心得是寫 1960 年版，這段我得刪掉，幸好不是，我可以順利寫下來，先說結論：女人永遠都看破，只是想不想說破。

如果三個版本你都看過，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對吧？想起雷普利的故事，我總是替迪基 (Dickie Greenleaf) 嘆息，不是揮霍青春，不是死於非命，是他非常自溺，自我到不相信女友瑪吉。

你先別笑，我這樣說並不是為了求生意志，或政治正確，或任何美麗的誤會。要知道 2024, 1999 兩個版本都是內行人製作，都有強調那場初次見面：瑪吉不相信雷普利，打從第一秒就不信任辣個陌生男子。

我喜歡影劇是因為影劇教會我很多東西，其中一個：要相信愛你的女人。

是的，你先別關掉或滑走，放下打火機，放下酒杯，我明白那種陰陽怪氣的表情，沒有因果的邏輯，九轉肥腸的暗示，還有選擇性記憶，教人如何相信起?!

我不知道你是男生還是女生，我把話說完，以上都是男生的角度沒錯，可是男女視角不一樣，整個宇宙都不一樣，也因此女人可以非常輕鬆的看見男人的盲區，她愛你，才會想盡辦法提醒你，然後一切是那麼的無法理解，所以直接相信就對了。

話說回來，相信愛你的女人，在雷普利的故事裡是不可能的。迪基與雷普利互為鏡像，就像希臘酒神在河邊看著自己。這麼說來…似乎是千年不變的東西，自戀很迷人，也很需要小心，想起雷普利的故事我總是這樣提醒自己。(2024-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