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語之一

窗外沒藍天，家裡沒電，離開或留下似乎都不對，這困境仍在虐我。雖然沒想到答案，但回過神，我的人已經坐在圖書館閱覽室，怎麼走到的？

跟以前一樣直奔小說區，最後一排，倒數第二層，右手邊數過來第四本，刺蝟的優雅，然後我坐在那一格沙發墊還沒凹陷的沙發座位，類似副總的專屬車位，差別是免月租費。也有時候好巧不巧，書被借走，位子被佔走，但今天似乎是幸運的，除了家裡停電，沒什麼好抱怨的。

今年 2024 年，刺蝟的優雅那本小說我看了將近 20 年，還沒看完，很明顯不是那麼喜歡，但也不是備胎。

這是在做社會實驗，社會裡只有一位居民，也就是我，親近一個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然後長期的，持續的做這個動作，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你在暗諷婚姻嗎？」
「No, I don’t. I say what I say.」

電子時鐘顯示 13:10, 於是我翻到第 131 頁開始看，將近 20 年來我就是用這種方式，彷彿每次都是全新菜單。

沒多久我的注意力被牽走，是沙發座位區後方的桌椅區，小女生和她的阿嬤處在某種空檔，類似下午三點珠心算開始前偷閒一下，然而她們祖孫倆從未閒下來過：達克瓦茲，香蕉牛奶，擴音通話，用屁股扭挪椅子，我幾乎忘了這是圖書館，接下來她們會不會拿一副麻將出來？

聲音是跟鞋，香味疑似潘海利根，我拋棄了那祖孫倆，新出現的女生停在法國文學的書櫃前，背對著我，但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我不認識她，儘管我認得她身上那件牛仔褲是 Miss Sixty.

回憶失火，好危險啊，當然，圖書館禁菸，我只是忽然不知該怎辦，奇怪，不過是家裡停電而來這裡消磨，怎覺得有點折磨。

「你就是個廢物。」魔鬼小小聲的說。

確認一下電郵，對方未讀，我繼續看刺蝟的優雅第 132 頁，那棟樓的電梯車廂是雙扉門之類的，而我的心已經飛去一九六六年的新加坡，蘇麗珍打了那通電話，沈默著，話筒另一端的周慕雲喂了半天，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催淚。

我在想，寧願忘了時間，不要科技，活在那種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因為我要一切的一切自主決定，哪怕自己亂猜也行，就是不要客觀事實在那邊提醒。

時間停了，我的肉身還在圖書館閱覽室，內心真正真正在想的是第 1224, 1225 號列車要開去哪裡，好想跟周慕雲一樣，帶著靖雯去吃聖誕餐，回報館打長途電話，寒冷的日子裡每個人都該得到一些溫暖。

但你也是知道的，已經不是６０年代，現在的人類想很多，我怕誤會，怕也沒用，純粹初心只能收在最下層的抽裡裡，說不定還得上鎖。

「終究學不會教訓啊你。」不知道誰在低語。

其實我學到不少，是這樣的，一個主要目標，在思考在忙，那過程免不了被干擾，因此分心，但不再像以前那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而是沈浸在所有東西裡，什麼意思？沈浸自我，外在干擾就是干擾。沈浸一切，干擾也都只是過程的一部分，甚至是必然的部分。

第 1224, 1225 號列車繼續前進，有在繼續，有在前進，明白這一點使我的思考有了意義，列車開往哪裡也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2024-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