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記憶不是他的記憶

連續劇

這是一套懸疑影集，描述美國某民間企業提供退役軍人輔導專案 ‘Homecoming’，為期六週包吃包住，並且安排個人諮商。專案經理表示退役軍人重返社會，Homecoming是安心舒適的環境幫助他們無痛接軌。幾個月後，國防部受理民眾申訴，初步調查得知輔導專案已經結束，人去樓空，總算找到一名餐廳女侍，時任 Homecoming 專案經理，卻有離奇反應，她拒絕配合調查，因為她非常精準的喪失上一份工作的所有記憶。

‘Homecoming’ (2018) 第一季共十集，Amazon Studio 出品，Sam Esmail 唯一導演，Julia Roberts 領銜主演，也是她第一次演出電視劇。故事改編自 2016 年播客節目，俗話說得妙，十間公司九間騙，剩下一間還在練，企業醜聞本身就很有故事，編導 Sam Esmail 就像會用手機的希區考克，越看越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還有切割畫面、廣告式分鏡、交錯描述也讓這套劇不受電視限制，反而小螢幕如行動裝置，更能體驗這套劇的剪輯效果緊扣劇情，是一套當代的、出色的心理驚悚劇。

雨木觀後感

陰謀三問

‘Homecoming’ 在 Amazon Prime 的網頁上每集都有字卡，而且都是問句，彷彿陰謀十問，我覺得其中有幾個問題問得很好，因為這些問題都不是用來回答的，而是用來回味的，我該細說，「士兵接受輔導是自願的？」不能點頭，不能嗯嗯，必須說出來，必須明確回答是或不是，面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只能這樣說他們才會懂，很難，很難，很難，等我們充分認識再回答，別無選擇看起來運氣不太好，其實運氣再怎麼不好也有兩個選項 Yes or No，這能代表自願嗎？我會說這代表適應，我們和士兵都很清楚這跟自不自願一點關係都沒有，適應這種所謂處世通則裡明確的答覆，但是自己心裡永遠記得那些東西不是 yes or no 就能回答的，萬一哪天被人家毒害記憶，才有機會找回自己。

「地點真的在佛州？」說得好，我一度以為輔導中心位在 B612 之類的外太空，真是電影看太多了，卻有重要的啟發，影片是有框限的連續畫面，長寬比例 4:3 or 16:9，乃至於近年最潮的 21:9，如果框架裡的東西足以引導我們的想像，甚至相信，輔導中心究竟在哪裡又如何，只要它看起來讓人覺得很像輔導中心就對了，換句話說，戲劇也好，故事也好，所謂的假新聞也好，在某個瞬間都是無敵的，這就是為什麼老經驗的人說真真假假並不重要，說法決定一切。

話說回來，只有時間繼續流動才會看出誰在裸泳，至於等到後來還有沒有人在意真假，又是另一回事了。

‘Homecoming’ 裡面國防部一板一眼的專員，很棒的人物設定，「後來他們如何處份這個人？」的確，有時候揭發官商勾結大陰謀，無心插柳柳橙汁，莫名其妙就踢爆了。我一直在想，假設做壞事，應該說編一段陰謀故事好了，密謀這個，黑箱那個，機關算盡，你知道最該提防什麼人嗎？防不勝防，那些正派普通人以及正義魔人能想到的，大反派居然沒想到，未免疏於心計，他們演，我們看，都在浪費時間；偏偏就是無害的、老實的、膽小的，甚至貌似路人的、免疫社會化的、存在感近乎透明的人，防不到他們。

所以，後來他們如何處份這個一般職員？和平常一樣上呈調查報告，也和我們一樣下自己的章子之前多多少少會停頓幾秒鐘，這樣也能踢爆驚天陰謀，果然造化如雨，造化弄人，不分你我的下，也不管正派反派通通捉弄，這就是造化。

「誰的錯？」如果記憶可靠，應該是第八集用了這個問句，我這樣說好了，高端生物科技公司研發孟婆餐餵食阿兵哥，看了很詭異，越想越可怕，不必擔心意見不同，透過某種食品療法可以修改人的記憶，然後，軍方調控士兵的意識，醫病糾紛說不定也能這樣調解，企業界奴化員工變成歷史名詞，愛情裡再也沒有不公平，說不定法院還能週休五日，人與人的意見分歧，通通只消孟婆餐，我忘了商業，居然忘了商業，控制其他人的思想，這套餐有多大的的潛在利益，你認為有多大再乘以一千倍就是答案。好的，誰做錯了？有些東西就是如此，不能做，做了再問誰的錯，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好比回想一段壞愛情，荒唐可笑覺得怪，形容詞隨你選，那麼一開始不要愛就好了，然而，談何容易。

我還想到這個

‘Homecoming’ 有兩段戲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大兵描述他有一個同梯很喜歡電影 ‘Titanic’，天天看，當飯看，於是有人開第一槍，其他士兵很有默契一起鬧，非常男生會做的事，告訴那位同梯某種無害的假新聞，「續集早就上映了，你居然不知道？」他信以為真，還跑去商店找DVD，結果當然你懂的。

那段戲讓我想起在船上的日子，他叫阿俊，很愛喝飲料，口味不固定，這個喝過了不要，那個沒喝過喝喝看，他屬於喜歡嚐鮮的愛喝飲料，於是我們隊上另一個老兵問他有沒有喝過沙士，這還需要問嗎？乾脆問他有沒有喝過水算了，可是老字輩的人前戲往往比較久，老兵也不例外，我在旁邊還是不要插嘴，繼續看下去。

阿俊當然喝過沙士，而且特別喜歡沙士套維士比，那老兵平時看過阿俊這樣喝，一聽就知道上鉤了，便繼續問，沙士加阿比加莎莎亞，這個沒喝過吧？再說一遍，沙士、阿比、莎莎亞，英國皇家海軍的最愛，就叫 ‘沙士比亞’，黑松把它引進台灣，中山路上的檳榔攤都有賣，么八洞洞放假班趕快去買。時間一到，老兵跟我站在梯口，看著阿俊的背影衝出營區去找傳說中的沙士比亞，結果當然你懂的。

算一算該是 2002 年的事，我一直記得這段回憶，只要對的人聚在一起，單調的環境就有單純的快樂，也是真正的快樂，不用擔心忘了，因為美好的記憶早就變成自己的一部分。‘Homecoming’ 那段戲也是在講這個東西，你知道，Julia Roberts 演的專案經理也知道，我們都知道大兵有他的記憶，別人企圖刪除，如同活生生從身上割肉，我個人覺得這種行為屬於人道謀殺。

你知道嗎，我聽過律師這樣說，任何犯罪都可以被原諒，唯獨謀殺不行。的確，律師和精蟲的共通點就是有八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成為人，我想這就是那八百萬分之一。

‘末日巡邏隊’ 金句：那些殺不死你的東西會讓你變得更奇怪。說不定你之前聽過原版，有點像桌曆小小字的每日一句，what ca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更堅強換成更奇怪，拼音語言的小巧思，既可以介紹末日巡邏隊員奇怪的體質，也暗示了他們越挫越勇。而我在這裡就包軌，那些殺不死你的東西會讓你變得更奇怪、更堅強。

‘Homecoming’ 第二個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的地方是結局，避免壞了你的樂趣，我盡量說得婉轉一些。大兵接受諮商時曾經撥歪女主角桌上的筆，暗示人生不一定時時刻刻都要那麼整齊，後來，大兵再一次撥歪女主角的餐叉，對我來說大兵是知道的，盡在不言中。那些殺不死他的東西果然讓他變得更奇怪、更堅強。

我期待大兵喚醒自己一點點的過去就好，不記那麼多，只記一點點，別人的記憶像天長，他的記憶淺。無論因為內心還是外界使他只能記得一點點，那種微小且確實的存在是很有力量的。有時候就是這樣，面對的東西很大而不知道該怎麼辦，只需要想起一點點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相信那一點點就足夠了。(2019-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