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啊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電影

這是一部西部片，鐵面無私，冷酷無情，散發威權的魅力，一位牛仔名叫菲爾，就這樣在蒙大拿州立足，感性與軟肋早就埋葬在那片土地裡。時間來到 1925 年，菲爾和他的親弟弟共同管理牧場，在地方上小有名氣，某天，兄弟倆和牧場員工進城聚餐，遇見寡婦老闆娘蘿絲，還有她個性內向的兒子，菲爾開口閉口都是羞辱，員工們巴結主人自然是笑得東倒西歪，唯獨菲爾的弟弟看到幼子寡母在角落哭泣，私下表示歉意，也因此牽起一段姻緣。蘿絲帶著兒子嫁到有錢人家，盤子裡的食物是滿的，酒瓶卻是空的，因為眼角餘光總覺得有黑影，是菲爾，情緒勒索，精神霸凌，蘿絲就這樣活在恐懼裡，沒有一個做兒子的能忍受自己的母親被這樣對待，不過這位兒子不一樣，他在等一個適當的時機打開櫃子裡的祕密…

‘the Power of the Dog’ (2021)，Netflex 製播，Jane Campion 導演，並且參與編劇工作，Benedict Cumberbatch 領銜主演，Kirsten Dunst, Jesse Plemons, Kodi Smit-McPhee 協力演出。電影故事來自美國作家 Thomas Savage (1915 – 2003) 的同名小說，基本上和其他西部片一樣，原野風情，惡霸與弱小，然後討公道，可是正義在這個故事裡有創意，非常勇敢，甚至大膽，是一部戲劇張力很強的電影。

雨木觀後感

開始之前，現在時間天王星準備逆轉順，第十二宮出現高塔那張牌之類的，這篇心得也就莫名其妙的改變；以往都是圖文不符，披著追劇的皮，其實都在講自己的事，而這次聚焦電影細節，會比較像看片心得。我相信你已經知道原因，‘the Power of the Dog’ 是非常精緻的電影，就像鼎泰豐小籠湯包一樣精巧細緻，慢慢吃，至少提醒自己學過一些電影手法還沒忘。咦？這樣說好像還是想講自己的事…

破題留到最後，先來看電影故事，背景在美國蒙大拿州，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地平線上那座形狀像狗的山，是西部片嗎？先保留這個問號。電影有魔法，原野風景是在紐西蘭拍的，導演珍·康萍的起點，電影人的情懷，家鄉，土地，故人，透過電影魔法折射成任何她想描繪的地方，非常神奇。我沒記錯的話，她很久很久很久…沒拍新片，至少十年，現在看到’犬山記’，女性人物在這故事裡有被削弱，很少看到珍·康萍這樣做，什麼因素使她重新布局？同樣保留這個問號。沒拍新片的這段時間，珍·康萍拍了一套劇，‘Top of the Lake’，謎湖之巔或湖畔謎案，類似這樣的中文名，犯罪懸疑劇，女生做主角的劇，「很珍·康萍的劇」，是好看的意思。我記得那套劇的女主角是 Elisabeth Moss，還沒有紅斗篷，還沒把燈罩戴在頭上，她在那套犯罪劇裡極好的表現已經證明自己的實力。

開車繞遠路是因為珍·康萍拍片習慣固定班底，例如今天聊的 ‘犬山記’ 裡有 Geneviève Lemon，演媽媽的那位澳洲演員，她和導演第六次合作，想像一下，至少十年沒拍新片的人還能合作六次，歲月擺渡，找熟人合作總是比較安心的，對吧？所以，這部片的第一女主角有先問過燈罩妹 Moss，不巧她有別部電影撞期，什麼大片讓膽她敢拒絕珍·康萍?!我唯一能想到的是 ‘法蘭西特派週報’，你知道的，機會成本，類似當初沒嫁入豪門，至少不能嫁給一扇紗門。但我錯了，燈罩妹撞期的是另一部非常特別的電影，賣個關子，總之有好東西可以期待就對了。

珍·康萍十年沒拍新片，常常聽到這種情況會說「十年磨一劍」，我忍不住來科普一下，十年磨一劍，很有畫面的一句話，某個人在那邊磨劍磨了十年磨成了魯蛇樣，根本沒機會表現，但內心渴望，明示暗示怎樣都想試一試，這就是正宗的懷才不遇。那麼準備很久，終於問世，如果這樣也叫十年磨一劍恐怕把東西說得太簡單，不過現在講話有很多衍生與應用，我們自己心裡知道真正的意思就夠了。

回過頭來聊這部片，第一女主角最終選定 Kirsten Dunst，金髮妹，金牛女，生日和導演一樣都是 4 月 30 號。Dunst 在片中的老公也就是她配偶欄裡真實的老公 Jesse Plemons，我相信你聽說過，但可能沒聽說過幕後花絮，這位金髮妹和「捲福」…，等一下，你剛才偷偷在想捲福是誰？影史上第一個捲髮造型的福爾摩斯 (Benedict Cumberbatch)，每次講到他的名字就想到早餐。金髮妹與捲福非常喜歡他們這次飾演的人物，喜歡到拍片期間幾乎不聊天，保持十倍以上的社交距離，保持劇情的對立狀態。捲福還特別揣摩男主角獨特的味道，兩週不洗衣服，狂抽不是道具菸的菸，即便他本人會抽菸，依然呈現尼古丁中毒反應。我想像那種漂浮還蠻有趣的，當時他在片場可能有點七零迷幻，不過說真的，精彩表演的背後總是有很多犧牲奉獻，必須的。

電影在紐西蘭取景，像一幅原野風情畫，我的拇指有刺痛感，倒不是馬克白女巫的那種預感，指尖刺刺，邪惡將至，我只是覺得攝影師不是普通人，片尾看到 Ari Wegner 這個名字，非常優秀的澳洲攝影師，如果你對她拍的畫面有好感，Lady Macbeth (2016), In Fabric (2018) 兩部都是她掌鏡的好作品。

除了視覺之外，聽覺也是有感應的。無論原野或城鎮，室內或室外，電影音樂幾乎都是小調，懸疑詭譎，拉長耳朵聽，原來是 Jonny Greenwood，又是一位高手，他是誰？也許「電台司令」可以幫助你想起來他是誰。我很驚喜，如果技藝可靠，Greenwood 只跟特定電影導演合作，Paul Thomas Anderson, Lynne Ramsay，現在很方便，小手高亮一下這幾個名字就知道他們拍過什麼片，很厲害就對了。所以，’犬山記’ 這部片使用 Greenwood 的音樂，對我個人來說是超級劇透；披著西部原野的皮，骨子裡絕對不單純。

這部片還有一個技術面的東西很有意思，該怎麼說呢？我盡量學習 ‘Chernobyl’ 那套劇的編劇精神，你不必是核能專家也能明白核電廠為何爆炸，換句話說，你不必是電影導演也能看懂電影手法，那就來試試看吧。

拍片需要剪接，剪接有很多規則，其中一條規則叫作 180 度線，保持視覺的邏輯性與合理性，說白了就兩個字，順眼。我們來想像一下，兩個人在講話，男生在左邊，女生在右邊，沒帶身分證的…不是在中間，請先到旁邊休息，這場戲沒有要拍他們。好的，第一點，男左女右在講話，下一個畫面是兩人半身也好，過肩交叉也好，不管怎樣拍都要繼續保持男左女右，如果下一個畫面突然變成女左男右，觀眾也會突然覺得奇怪，他們換位子了嗎？大概納悶三十七分之一秒鐘之後，觀眾自己會意識到原來換位子的不是演員，而是攝影機穿越 180 度線到另一邊拍了。我的意思是，即便觀眾是聰明的，拍片的人不該讓觀眾看了覺得怪怪的，教科書尤其堅持這一點，所以畫面銜接時要遵守 180 度線。

第二點，原本拍男左女右，接下來不管怎樣就是要拍女左男右，這種情況也不是不行，只是畫面與畫面之間一定要穿插別的東西，可以是桌上的玫瑰，手上的鑽戒，然後再越過 180 度線才會流暢。第三點，終極奧義的第三點，拍片的人什麼時候該穿越 180 度線？或者說我們看片看到穿越 180 度線意味著什麼，所謂的鏡頭語言是什麼？四個字，局面翻轉；請想像兩個人在講話，男生仰慕追求，女生心裡還在小鹿亂撞，氛圍似乎是男主動女被動。穿越 180 度線之後，哎呀！原來女生心裡不是小鹿亂撞，而是蠻牛狂奔，總算等到你上鉤之類的，那麼誰主動誰被動就跟之前不一樣了，換句話說，拍片教科書認為穿越 180 度線是扣分的，類似炒菜不該爐內起火，霸特！只要這招用得夠漂亮，局面翻轉，會有很強的戲劇張力。

好的，我把車開回西部原野，你知道嗎？這部片有出現漂亮的穿越 180 度線，如果你已經看完了，請回想後半段穀倉那段戲，男主角沒有材料，小哥哥說他有幾張牛皮可以給男主角做繩子，有點印象吧？攝影機繞著他們轉，畫面旋轉類似迷魂陣，暗示該出櫃嗎？還是報應要來了？不過先等等，聰明的你一定燈泡亮了，畫面旋轉代表攝影機一直移動，也就無所謂打破 180 度線，不是嗎？其實依然可以打破，改變原本旋轉的節奏，故意破壞它，鏡頭先從男主角這邊開始繞，一直繞一直繞，你願意再看一遍的話一定會看到突兀點，怎麼突然從小哥哥那邊開始繞?!那就是一種穿越 180 度線，再搭配之前看到的劇情，先別管牛皮了，你聽過豬羊變色吧，從那一刻翻轉局面，小哥哥開始佔上風，我個人覺得那個鏡頭組合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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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wer of the Dog’ 這部片來自同名小說，其實那本小說在 1967 就出版了，扳手指再扳腳趾，時間跨度將近半世紀，拍電影的版權不斷易主，很多人都想拍這本小說，據說還包括保羅·紐曼，然而，某種不可抗力之情事導致劇本一直鎖在鐵櫃裡，究竟是什麼巫術？其實我在’聖慾’那部片的心得有聊過同樣的看法，我們的世界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開放多元，尤其一門生意非常貼近群眾，再怎麼鳳毛麟角的題材也必須等待時機，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就是…政治考量吧。

我該破題了，電影裡那位小哥哥手裡拿著一本書，第幾章的第幾節，貌似某種智慧箴言，又有點像「詩篇」，我心想，該不會是全世界最暢銷的那本書吧？碰巧客廳的茶几上就有袖珍版，你也是知道的，身為一個全職文字工作者，茶几上有聖經也是很正常的，至少寫心得的時候有東西幫我瞎掰。果然，聖經詩篇第 22 章第 20 節：

'Deliver me from the sword, my precious life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s.'
大衛祈求耶和華，求祢救我的靈魂脫離刀劍，救我的生命脫離犬類。

這只是其中一種翻譯版本，因為詩篇相當古老，一段經文，萬種解讀，我個人有點心得，the sword（刀劍）代表威脅，這是比較具體，比較容易聯想的，繼續看 my precious life 是指寶貴的生命，而我個人覺得也可以解讀成獨一無二的珍寶，套在這部片的彩虹小哥哥，他獨一無二珍寶是什麼？可以是最敬愛的母親，還記得電影的開場旁白？小哥哥一開始就講明了。無獨有偶，珍寶也可以是最真實的自我，代表戲劇性，留到最後再揭曉。那麼重點來了，保護這些珍寶遠離什麼東西，「狗的力量」？不妨想想狐群狗黨，遠離某種勢力與氛圍，偏激的，扭曲的，甚至墮落的，祈求上天助我遠之。

西部片與武俠片，老美的牛仔與我們的俠客有共通點，扶弱除強討公道，伸張那兩個字，但我不急著說出正義，因為這部片最精彩的地方就在這裡。

名門正派絕不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即便不共戴天，仇深似海，也要光明磊落的反擊，跑到深山或幽谷之類的在那邊苦心修練，等待時機正面決鬥，武俠有這些規矩，西部也是一樣的，我們都聽過很多。回過頭來看這部片的小哥哥做什麼事，暗算下毒，顯然是卑鄙小人才會用的伎倆，可是他在保護他的媽媽，守護他的性向，難道不是正義嗎？

打破傳統西部故事的條條與框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天秤座看這部片會特別痛快…，突破典型，而且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突破點，西部故事主線是陰險復仇，居然用暗算下毒的方式伸張正義，這比用愛發電更需要令人冷靜思考，對吧？另一個我開始發出聲音，美國電影常出現一句對白，doing a bad thing for a good reason，這部片只是描繪必要之惡，沒必要大驚小怪吧？想到這裡，我來分享最深刻的感觸…

小哥哥是小哥哥，菲爾是菲爾，我是我，即便如此，只要騎上那個馬鞍，我們都會變成同一個人。

我看見的菲爾…，他是霉菌，想像一間發霉的浴室，陰暗，潮濕，爬滿了黑斑。如果霉菌會說話，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令人難受，恐怕也不是他自願的，只要環境達到特定的溫度與濕度，黑色自然蔓延。我是裸體的，站在那間浴室裡，就是遇到那樣的浴室我該怎麼辦？下午三點半，似乎做什麼都還太早，做什麼也都太遲，但我無法什麼都不做，類似小哥哥無法看著他娘慢慢被酒精淹沒卻什麼都不做。終於還是做了，決定痴狂了，那叫必要之惡？我找不到答案，也許不用花時間找了，低著頭，對自己坦白。(202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