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巨門化忌落夫妻 金星逆行偏不信

新的一年，新的一篇，通常每年的開門與關門我會特別認真，選片選比較冷門的，寫文寫比較自溺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真方式，對吧？

聽說這部電影的口碑不太好，尤其選角不合適。我在想那是什麼口碑，書迷的？網上的？中國大陸電影觀眾的？我想不到答案，可能風太大了，我站不穩，還是坐下來感受自己的感受，巨門化忌落夫妻，金星逆行偏不信，類似那些超自然力量打開我的毛細孔，看完是有感應的。話說回來，也可能沒那麼複雜，只是有感想說而已…

先來破題，張愛玲取的名字總是不單純的，第一爐香也好，沉香屑也好，有關燃燒與變化，也是為什麼我會說一位女孩子如何認識自己的愛情，漸漸的，賤賤的，痛痛的。接著看英文片名，如果你長期有在看許鞍華的電影，英文片名比中文的更直白，Our Time Will Come（明月幾時有），A Simple Life（桃姐），還有我個人覺得最棒的 July Rhapsody（男人四十），例子非常多，那種直白感覺也會出現在吃酒席的時候，你看中文菜單，狀元及第，碧血狂沙，絕代雙驕，龍鳳呈祥，一堆詩情畫意的名字到底在吃什麼菜？這種時候目光移到中文菜名旁邊的英文小字，牛羊豬雞一目瞭然。回過頭來看今天聊的電影，第一爐香的英文片名是 ‘Love After Love’，老師發考卷也發小抄，愛過方知情重，醉過方知酒濃，有些東西必須愛了才明白，love after love. 進一步說，我個人覺得還有小細節，還有小細節，有關之前與之後，動心用情之前也不是完全不懂，然後飛蛾撲火似的換一個原來如此，原來自己可以為了愛情做到這個程度，意味著認識自我的過程。

‘第一爐香’有關特殊時代背景，戰亂，異鄉，殖民，一位女孩子燃燒自己。在我的次元裡，感觸絕對不會出現「自甘墮落」或「遇人不淑」，這些字眼太可怕了。有句老話你也是知道的，戰場上與情場上有什麼共通點？四個字，不擇手段；像這樣的無差別肉搏，當然可以抱怨不講武德，但說到底自己是知道的，這裡沒有規則。

故事裡比較重要的男生人物，兆麟，司徒，喬琪，先聊聊他們，畢竟男生看男生總是比較有…親切感。我看到的他們都不是負心漢，現在習慣說渣男，我在這裡找不到渣點，晉升渣字輩必須要有甲級說謊技術士之類的黃金牌照，這裡沒人欺騙，相對的，他們三人老實且科學，難道我在替男生說話嗎？那可不一定…

老外有句話說得好，intimacy without intricacy，親密不複雜，回過頭來看這部華語片，兆麟的第一桶金，司徒的第一錢莊，甚至「彭喬琪的第一爐鋼」，講到這裡的喬琪就忍不住開玩笑，其實喬琪這個名字很有愛玲式美學，喬琪是男子名，也就是喬治 (George)，我們已經不是中學生寫英文考卷，對吧？文學感與藝術感比較有意思。我繼續，兆麟的第一桶金，司徒的第一錢莊，依照三個第一押韻對仗，喬琪是第一玩伴，玩伴與老實有什麼皮蛋關係？見仁見智，至少玩伴也是一種陪伴，不用愛到七老八十也是會覺悟的。他們三人做的事完全符合經濟學的法則，很科學的，供給與需求，有這樣的行情就有那樣的市場，願打與願挨，是吧我想，某些人與生俱來的特質，動心起念離不開現實，換句話說，如果自己遇到了，瞎了聾了黏住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男生人物到這裡可以打包放旁邊，’第一爐香’真正燃燒的是女生，我也不想這樣，偏偏有意思的故事，主角總是女生。

雖然聊比較多故事內容，但我沒忘記這是看片心得，來點技術含量的，葛薇龍與梁太太誰是第一女主角？在這個電影版本裡很難區分，場面有點像打群架，恩怨情仇，很難追究到底是誰先扔的石頭。二方面梁太有粉黛也有眼袋，４Ｋ畫質水晶清晰，眼淚在小細紋裡結成霜，是哀傷，固然不擇手段刺激薇龍「長大」，戲劇上所謂的配角襯托主角，然而，霜之哀傷並非一夜凝結；偏房繼承，心門一層層，愛恨交織，一體是兩面，幾十年的積累，有怨！別以為我又開始在那邊自己腦補，梁太說過的話句句反映她的意識流，上山方顯高和低，出水才看兩腳泥，年輕貌美，晶瑩剔透，誰沒有過？能有多久？不妨感受一下，梁太自己的故事線相當強。所以，我個人覺得兩位女生人物是雙主角，梁太與薇龍必須綁定一起看。

話說回來，「誰沒年輕過」，她不講我還不會往那裡想，她一講等於點出方向，代表梁太的時代過了，薇龍正開始，就是因為葛小姐夠年輕，一切才有意義，說到底還是葛薇龍坐穩第一女主角。那麼，我習慣把主戲壓軸，先聊聊梁太這片最強綠葉。

時間是一面照妖鏡，破相伏魔，倒不是指一般市民假鬼假怪太噁心，而是任何款式的年輕氣盛都會被時間打回原形。我替梁太感慨，天真死掉了，純真死掉了，她已經死過兩次，人間事看得太透太破，時間照妖鏡有點殘忍啊，我不想這樣說，但無人倖免，即便自己盡量拖延，赤子之心也好，很會保養也好，還是會出現像葛薇龍那樣…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遠房親戚，純天然的涉世未深，像這樣的產地直送，她的新鮮立刻襯托出我的腐爛，然後怎麼樣？覺得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異類不比之類的兩條平行線？沒那麼佛性，你知道的，算了就沒故事了。

成也情，敗也情，一個情字兩行淚，風乾的心特別容易回潮。好了啦，資深美女梁太太到底什麼居心？

前面聊到梁太刺激薇龍「長大」，還蠻多招的，人生指引，媒妁婚嫁，工作機會，我不能每個詞都加引號，可是梁太做的事…滿滿的雙關，很妙的三觀，我認為都是好意，你沒看錯，我認為梁太真心幫忙薇龍，我想一下該怎麼說…

那種幫忙在男生之間也會有，只是複雜程度從三角函數回到加減乘除，類似騎單車放手讓他摔，游泳讓他嗆水，有痛點才有記憶點，才有所謂的開始懂了。鏡頭拉回來，現在聊的是女生人物，無論三歲娃娃到千歲娘娘，金星人的想法就是跟火星人不一樣，我有點尷尬，因為我講不出女生獨有的口氣，用假音講話會變得很像太監…，假設我是梁太太我會這樣說，燃燒吧，就讓她燒吧，燒成灰也沒什麼好可惜的，誰的心不是灰裡撿回來的呢？倘若沒燒成灰，反而燒出第一爐鋼也算安慰，至少沒辜負我們姑姪一段緣。

…父親書桌上有一個鎮紙，就是這樣的玻璃球，小時候生病發熱，大人就讓握著，冰那火燙的手，扁扁的玻璃球裡面嵌著細碎的，紅的，藍的，紫的花，排出俗氣的整齊的圖案，那球握在手裡，沈沈的，很厚實，很靠得住…

畢竟是張愛玲的文筆，怎麼樣還是該致敬一下，那是葛薇龍的一段自白，就從這裡開始。

葛薇龍在認識自己的過程中，我感受到她的徘徊，即便我不是女生，也曾在同樣的地方…迷了路。代表某種危機嗎？別開玩笑了，危機就留給超級英雄電影去演吧。我只是迷路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愛情的世界裡會有那麼一個路口，成全？還是求全？可能要選一個，也可能沒那麼簡單…

成全與求全，我看到的葛小姐沒有做到下好離手，沒有選定一條路，準確的說，是時間推著她的身體往前走，而她的心思一直在成全與求全之間徘徊，在主動與被動之間糾纏，我曾經問自己一個問題，現在有點顫抖的與你分享，如果說成全是愛，難道求全不是愛嗎？

別看這爐香一縷輕煙，真的燒起來也是會發爐的。激動，吵架，通常是甩一個門窗之類的東西收尾，電影裡安排的是甩耳光，一拍兩不散，卻是傷。

我不知道…，電影的世界或我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後來是否看清楚，但我相信薇龍是明白的，她最後還是把那三個字說出口。該替她高興？還是替她難過？，類似早上八點就開始喝烈酒，而且喝得很自然。也許一百年前的廿幾歲代表人生已經過了一半，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她永遠不要懂那些小東西，但你也是知道的，萬般皆是情，丁點不由人，由不得我們自己選，就像我後來看清楚那個路口不是用來選擇的，而是用來默哀的，昨天的自己天真死了，那一刻之後，天真，死了。(202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