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在活一個過程 – 我夢見墜惡真相 (vol.464, s10ep14)

電影

這是一部法國劇情片,描述一家三口住在偏遠山區,沒有鄰居只有白雪的那種山區。有一天,他們的孩子,11 歲的視障兒童,牽著導盲犬散步回家,發現家門口有一具屍體,是爸爸,疑似在三樓閣樓修理東西時不慎墜樓。媽媽當時在家,表示墜樓純屬意外。警方認為視障兒子的證詞模稜兩可,媽媽涉嫌重大,於是法院開庭審理,母子倆承受精神壓力,尤其小兒子壓力山大,社工來家裡輔導他。也許這是謀殺案,也許這會變成懸案,也許家庭裡有些東西永遠說不清楚…

‘Anatomie d’une Chute’ (2023), Le Pacte 法國電影集團發行,Justine Triet 導演,並且參與編劇工作,Sandra Hüller, Swann Arlaud, Milo Machado-Graner 主演,電影故事在講人際關係,有關婚姻和親子,以及一種價值觀- 選擇, 是一部重量級的、嚴肅的、值得品味的好片。

Anatomie d’une Chute/墜惡真相/墮下的對證/坠落的审判
黃雨木,profile,2024

雨木觀後感

上窮碧落下黃泉 找不到仍是體驗

播客準備中

先來破題,anatomie d’une chute 基本上是字面的意思,墜樓命案,然後調查怎麼回事。我個人覺得 chute 在這裡小雙關,可以是墜樓,一場命案的來龍去脈,也可以是崩塌,一段關係或局面是怎麼壞掉的,其實我不想用壞掉這個詞,有時候只是「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就不復當初了」。另外,這裡有打官司,那些調查與分析很強烈,我的意思是有些調查只是交報告而已,這裡的調查是有在釐清誰對誰錯,這點很故意,我會在心得裡慢慢聊。

‘Anatomie d’une Chute’,碰巧之前我看過另一部片也有 anatomy 這個字,Anatomy of a Scandal (2022) 醜聞真相,有關婚外情醜聞醜到上法庭,可以在 Netflix 找到那部片。或更早之前另一部片 Demolition (2015) 崩壞人生,在講妻子過世而人生崩塌。這幾個故事在講不同的東西,可是我的感觸很相似,分析,解析,剖析,想知道怎麼回事就把整個拆開來看,越破碎越好,甚至破壞也行,有意思的是這樣做就一定能清楚嗎,是沒保證的沒錯,但也別其他方法了。那種過程就像找東西,比方說你記得你要找的東西在抽屜裡,而這抽屜沒有那抽屜也沒有,於是把整個房間翻箱倒櫃,沒錯,很有可能翻出一大堆意料之外的東西,而原本想找的東西還是沒找到,在這過程當中你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可能變得確定,想找的東西真的不見,可能改變心意,想找的東西不覺得那麼重要了。

這部片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法庭戲,有時候我覺得啦,人與人之間各種形狀大小的糾纏,不得不上法庭恐怕只有一個原因,對吧?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難言之隱,彼此之間只剩複雜的空氣流動,於是上法庭說清楚。然而有些糾纏是複雜的,灰顏色的,卻非得要用一種合情合理的方式講清楚說明白,可以想像那過程對誰來說都是噩夢。

‘Anatomie d’une Chute’ 發生命案,調查命案,人是怎麼死的,或者說人是誰殺的,事實非常重要,對吧?電影很好看,我在想這是好看在反映真實生活,還是他們編了一個很有戲的劇本?有時候真的不由分說,來思考一下,三口之家發生命案,位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偏遠山區,目擊證人是自己家的孩子,是未成年視障者,且認知感知各方面相對早熟,嫌疑犯是妻子,妻子是作家,是雙性戀,婚姻生活裡有過婚外情。我們感受一下吧,住在偏遠山區這叫單純化環境因素,目擊證人是自家孩子,未成年,視障,代表舉證上的弱勢,卻也因為視力不良使他比同齡人早熟,有更多機會靜心感受,代表精神上的強勢。那麼家裡發生命案,嫌犯是妻子,夫妻在法律上的定義就不用我廢話,這妻子又是位作家,典型職業象徵,無論想像力或邏輯思維,作家肯定有自己的一套,對吧,再來雙性戀,酷兒是個我認為合適的詞,這位妻子不是普通人,我們不能「按常理推斷」,然後她的婚姻關係裡有過外遇,雙性戀外遇是加倍複雜,且是個經典設定,還記得撕膠帶理論嗎?婚姻關係裡的某些事,外遇,喪子,貧窮,一旦發生過就像撕膠帶一樣,可以再黏回去,但肯定不會像第一次黏得那麼牢。綜合感受一下吧,整個故事基本上就三個人物,其中一個還保持躺平,兩個人物就已經把人世間那些剪不斷理還亂之應有盡有,你說這叫反映真實生活,還是編劇很會編?

我沒答案,生活心得告訴我,電影裡這場命案屬於「沒事就沒事,有事很想死」,如何度過沒事與有事,需要愛吧我想,再怎麼複雜的成年人,只要還有愛,什麼困難都不是阻礙,再怎麼單純的關係,一旦不愛了,分分鐘覺得悲哀。

分隔線

你是一個天生認為有些事是沒答案的人嗎?我不是,我是在被生活毒打之後才明白的人。世上有些事是沒答案的,我只是學著接受,不代表我喜歡那樣,因此我看這部片的時候特別注意一個角色。

在沒答案的事裡找答案,就像緣木求魚,或在肯德基菜單上找四神湯,是噩夢,也是我很難愛上的夢,我是站在兒子丹尼爾的立場說的,雖然女主角珊卓的戲很精采,但我個人看這部片,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兒子視角。他是個視障兒,很諷刺,對吧?我是站在丹尼爾那邊的,在感受他看不見的感受,原來爸媽的關係表面和諧,「原來一切跟我以為的不一樣」,他很堅強,比起其他逃避的人,他有在感受,其實他也不得不堅強,比起其他視力正常的人,他只能自己堅強起來。

「連發生什麼事都搞不清楚,要怎麼選擇呢?」兒子丹尼爾與社工那段戲,我很有感觸,他 11 歲遇到了,真的遇到了,成長過程中必須選邊站,可是他還小,知道什麼是判斷,還不知道什麼是選擇,小丹尼爾非常疑惑。我在想,他的人生初次認識到什麼是選擇,如果是在彩票行不要老闆給他的那張,而是他自己選玻璃櫥窗裡的他要的那張刮刮樂,然後中獎,那該有多好呀,但偏偏小丹尼爾是在這種根本搞不清楚家裡發生什麼事,卻不得不在爸媽之間做出選擇,我看了都有點擔心他長大後會不會恐懼選擇…。這時候我反而覺得劇本很反映真實生活,因為生活教我們的,從來不會等我們準備好才開始。

電影結束了,我不知道,最後我想說的恐怕有點離題,我在想那個關燈的房間,丹尼爾躺在床上,我覺得我去過那個地方,該怎麼說呢,某種家變之後,大人知道我還小,在床邊替我蓋個被,摸摸頭,然後關燈離開房間。我沒有立刻睡著,尤其在那樣的黑暗裡,腦海浮現很多漂流物,木頭,空瓶,船的殘骸之類的,我以為我在找那些可以抓住的,可以維生的,其實是在想那些永遠想不出個所以然的。力爭上游,拼命踩水,頂多也只是讓自己跟那些漂流物一樣,直到力氣用完,我的身體沈到海底,海床,就像關了燈的房間丹尼爾躺的那張床。(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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