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我也穿，我們都穿同樣的制服，但你瘦我胖，穿上制服會變一樣嗎？

高塔裡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上上下下，人很多，電梯也多，某些標示院內用，其餘訪客用。我要去十樓病房卻停在一樓迴廊，好像停在某種選擇路口。黃背心引導我往右手邊搭電梯，正在辦理住院的人該算「院內」還是「訪客」？等我鑽穿這牛角尖恐怕我都出院了，這時候我還是跟著黃背心走比較好，背心上寫著志工竭誠為您服務，

電梯門基本上都長一樣，而我眼前那兩扇電梯門細看有差，一座告示病床專用，另一座則普通。有時候雙胞胎身上也能發現這種細微差異，只不過看我自己願不願意花時間去注意。黃背心再一次引導我們進右邊那座普通電梯。電梯裡一點也不普通，長方形空間如大型貨梯，當然乘載病床也行，而我沒看見貨和病床，只有一大罐沙丁魚，大概廿人？誰會去數罐頭裡有幾尾沙丁魚呢？匆匆一瞥我便背向大家，禮儀和擁擠程度都不允許我東張西望。多半是灰制服合約工和我這種便服訪客，唯一的黃背心黏在樓層控制面板前，那顏色不再那麼鮮黃，電梯門關了，機電設備低沉的運轉聲，在那暫時性封閉空間內，每個人好像都差不多。

我更心虛，明明是普通電梯我有什麼好焦慮的？

其實我已經辦理住院，抵達十樓病房後我就變成病人，但我換病服前，被麻醉前，似乎還有三分鐘讓我觀察這一切，不需走訪整座巨塔，待在這座電梯裡就足夠了。可是電梯擠滿了人我能觀察什麼？話說回來就是因為擠滿了人才有東西等著我觀察。

我沒一個個數，但擁擠程度超過二十人，萬一接下來停靠樓層出現病床，顯然只能搭別座電梯，那也不算什麼百年難得一見，可是我心裡莫名期待看見那一刻，因為我相信萬一料中，這座也可以乘載病床的電梯內的人會不會被當作亂搭電梯的人？我期待看見大家會有什麼反應。

黃背心站在樓層按鈕前，辦妥住院手續後就是她領著我搭電梯去病房報到，她的背心上寫著「志工竭誠為您服務」，也包含替我選電梯、替我按樓層按鈕，還會幫其他人按樓層按鈕開關門，她幾乎是志工兼電梯小姐，至少接下來三分鐘內是。我一直描述她恐怕是為了掩飾我自己帶著多餘的良心搭電梯疑神疑鬼，也可能我只是就要住院特別緊張，像我這種訪客即將變病人的身分，一時間很難判斷自己該搭哪座電梯，然而生活就是這樣，當我以為還在外面猶豫，我已經在裡面了。

這時電梯門開了，還沒到我該去的十樓，我們二十幾隻沙丁魚都看見門外有兩位灰制服護駕一張大病床準備強行進入電梯，這不是誇飾修辭，因為超重警鈴已經響起，可能病床已經壓進一個輪子。電梯內沒有人往後退讓，反倒我身後有股推力，無法思考那股力道是人家

而我自己也在考慮該不該讓出空間，無獨有偶，我又像在一樓的時候來不及決定就有人說話了。「已經滿載，搭別的。」說完立刻按關門，電梯門夾了一下病床又恢復開啟，大概是安全裝置偵測到某種障礙物。瞬間伸出一隻手把病床往外推，意圖讓電梯門順利關閉，那輕推看得我是膽戰心驚，原因無它，出口和出手畢竟是兩回事。門確實關閉了，混亂幾秒鐘我不知道誰說話也不知道誰伸手，電梯恢復上升，我的心開始往下沉。(2017-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