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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 她存在

電影

這是一部傳記題材的法國愛情片,關於雕刻家 Camille Claudel 前半生的故事。Claudel 從小喜歡泥塑,她的父親努力工作,給她良好的養成教育並且鼓勵她築夢,於是她跟隨名家學習雕塑,輾轉來到羅丹的工坊擔任助手。她愛那個男人的才華、氣質、對雕塑的熱誠,她也恨那個男人不願實現承諾,愛恨成全了 Claudel 的偉大雕塑作品,也在她心裡刻下永久性的傷痕。

‘Camille Claudel’ (1988) 改編自 Reine-Marie Paris 的著作,法國名導 Bruno Nuytten 執導,Isabelle Adjani, Gérard Depardieu 主演,電影深刻描繪愛情對 Camille Claudel 的影響,生也愛情,死也愛情,是一部感人的傳記電影。

Camille Claudel/羅丹與卡蜜兒/羅丹的情人/卡蜜兒克勞黛
黃雨木,profile,2024

雨木觀後感

‘Camille Claudel’ 電影問世至今滿卅年,是我這一生截至目前為止影響深遠的三部電影之一,公開寫下觀後感,其實心情特別緊張,不過,猶豫很久了,也許太久了,希望我已經做好準備,讓這篇感觸可以帶給你一些東西。

學生時代,我花了很多時間和零用錢在看錄影帶,常常和店老闆到倉庫找那些灰塵很厚的片子,他們一點都不會覺得麻煩,一方面貨暢其流,店裡的東西有人想租,當然多多益善。二方面他們很清楚這一定是相關科系的年輕人來找片子,怎麼可以輕易的被踢館呢。因此,我的經驗幾乎都很順利的找到我想看的片子,我和 ‘Camille Claudel’ 這部片就是這樣認識的。

當時我看 ‘Camille Claudel’ 的動機和一般青少年相同 – 看明星,Isabelle Adjani 是我年少時覺得法國最美的女人,maybe always will be. 而故事對我來說太重,我有太多情節搭不上頻率,觀後感因此殘缺不堪,但是,有種莫名的感覺要我必須記住這個故事。隨著人生流轉、自我養成,在感情裡笑過也哭過,也對法國文化有一定程度的認識,又看了好幾遍 ‘Camille Claudel’,感觸特別不同,換句話說,‘Camille Claudel’ 帶給我的觀後感就像雕塑,這邊捏一下,那邊掐一下,漸漸累積而成的。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時候東西不管後來的影響有多麼大、有多麼複雜,開始都是很單純的,而且,那些東西可能是書裡的一章、片子的一段,或者某個真實的人說過的一句話,瞬間覺得似懂非懂,卻又覺得重要,如果往後你能留住它,它也會留住你,東西就是這樣累積起來的。

Camille Claudel 的時代

十九世紀晚期的法國社會,雕刻依然蔚為風尚,仕紳名流喜歡在家裡面陳列自己的雕像,彰顯社會地位和些許文藝氣息,雕像出自名家之手,如 Rodin, Degas, Boucher,更是相得益彰。如果記憶可靠,雨果他家就有一尊羅丹雕的石膏頭像。我就想像我家有一件朱銘的作品,並不是收藏他的雕刻,而是他雕的就是我,這種感覺顯然大大的特別。 名家不一定願意接這樣的外快,他們偏好實現自己的藝術思想,只不過各行各業難免存在面子壓力,他們還是會考慮政治友情,當然也存在真摯的友情,我相信你聽說過左拉和塞尚很麻吉,他們會替對方寫情書或畫畫,的確,整個大環境就是這樣,不僅當時的法國社會如此,現代社會也一樣,甚至火星上應該也是如此。先提到大背景我認為是很重要的,因為藝術創作的領域和天堂一樣遼闊,而拉回凡間,其實擠到圈內每個人嘴巴黏著耳朵,如果有什麼美事,火速傳為佳話,相反的,例如不愉快的師生戀,誤會也像滾雪球一樣擴大。可嘆!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有時候不管願不願意,那變成大家都知道的事,而且還不一定是對的版本,換作自己遇上了,可以想像那種滋味吧?

Camille Claudel 和她的家人

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尤其創作,家人能做到不反對就是最大的支持。Camille Claudel(以下簡稱卡蜜兒)有一位偉大的爸爸,看著卡蜜兒從小愛玩泥土,替她找名師,還會跟老師說明女兒的個性,爸爸全心全意鼓勵她做她想做的雕塑。此外,卡蜜兒的文人弟弟 Paul Claudel 熱愛寫作,後來派駐世界各地擔任外交領事達四十年,其中在中國大陸待了十多年,對應我們的歷史大約是清朝光緒晚期。他的文藝氣息厚實姊弟間的感情,很多創作的心路點滴,卡蜜兒會跟她弟弟說,而她沒有說的,弟弟也能猜到三分。

我在翻譯 ‘Camille Claudel’ 的預告片時,和我觀賞正片時同樣重視卡蜜兒的爸爸和弟弟講的話,因為我希望讓還不太熟悉卡蜜兒故事的朋友留意她美麗與哀愁爸爸弟弟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有一段戲描述羅丹和卡蜜兒正值熱戀,他打算接卡蜜兒到巴黎深造,於是安排和卡蜜兒全家聚餐,以老師的身分親自向她爸媽說明。而當時說明的人不只羅丹,卡蜜兒的爸爸也跟羅丹說明女兒是什麼樣的人,女兒很兇悍,無非是因為滿懷創作熱誠,爸爸的話不多,唯獨強調這一點老師必須明白。另一個情節是她弟弟,打趣的說,她弟講話讓我很頭痛,例如 ‘Ma sœur…elle est un mystère en plein lumière.’(說到我姊,擺明了她就是個謎。)她弟有文筆也有思想,做外交的,而且瞭解卡蜜兒的處境,需要消化一下才能明白他的委婉,我想起一段往事。

一位老朋友是我同期裡最會唸書的,也是他們家族裡書唸得最高的,他完成博士學位才去當兵,而且選擇義務役大頭兵,我特別期待他,某種程度上是一位百鍊成鋼的男子漢就要出爐了。大約七八年前他退伍,新任上市公司工程師、新的感情生活,整個人就像從廿歲開始盤整很久的績優股,漲勢準備旱地拔蔥,也的確他大漲了一年半載,然後瞬間重跌,什麼原因呢?奈何情路煎熬,激戰、冷戰、閃電戰,五花八門的晴天霹靂使他在相處上過得很不快樂。雖然他不太聽歌,但是他看著身邊的東西很像林夕填的詞,那是把雨傘,就是把雨傘,不是感情遺產。那煙消雲散,是天氣現象,不上浪漫的當。他們在熱戀時認養了一隻流浪狗,乖乖懶懶的,而那隻狗在瀕臨抉擇時就連呼吸都有殺傷力。然而,其實也不完全,其實也未必,他想起種種轉圜餘地,以至於整個人心神恍惚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當時他有跟我聊聊該怎麼瓣,你知道嗎?你當然不知道,因為我沒講過,是我無聊了。

我相信愛情,又從事創作,站著痛過方能坐著寫作,打趣的說,是該得罪幾個人、辜負幾顆心、撕裂幾段情才有東西可以描述在我的小說裡。如果他的身體裝我的靈魂,我會繼續,飛蛾撲火也要繼續那段感情。都說,富貴險中求,愛情也是一樣的概念,在感情世界裡活著說白了是等一個可能,走了也就斷了任何可能。但是,他是他,我是我,他爸爸認真工作支持他,用東方人的話來說,小孩子自己願意,做爸媽當然會支持。不求光宗耀祖,願意唸書也好,或者找到自己願意做的事也是,儘管放心前進,另一方面他的弟弟很早出社會工作,從未因為學歷和收入拉扯兄弟情誼,始終尊敬這個會唸書的哥哥。對我來說,他的家庭環境和卡蜜兒非常相似,於是,我想告訴他:「你不是卡蜜兒克勞黛。」但我沒說出口,因為他們不熟我懶得跟他前情提要。我嘗試抽離我自己回答他,我羨慕你的穩定,你羨慕我的自由,我們認識廿幾年,彼此的過去都很清楚,身為你的朋友我會說,愛情不值得你拿前半生的成功去賭,不值得的。

他後來決定分手,全心投入他的工作,轉任更大規模的上市公司,他身邊沒有別人,臉上多了笑容,我想那是幸福的。

八年後的現在回看這段記憶,說不定當時他撐過情關,體驗愛情滋潤,後來創業發明癌症特效藥,拯救全人類的本事竟然被我阻止了;也有可能變成酒鬼天天吵架打小孩,誰曉得呢?我不知道自己當時該不該那樣說,只相信身為朋友不該沈默,決定在他,並且支持他最後的決定。這是因為我明白愛情兼具重生和毀滅的力量,做不到叫別人用性命去體驗那是怎麼樣的重生和毀滅,所以後來我推薦他看 ‘Camille Claudel’,好的電影永遠是我們體驗人生的捷徑,不是嗎?話說回來,他是愛看科幻片的,要他看這部文藝愛情,真是難為他。

卡蜜兒的後來你在電影裡都看見了,爸爸的話說在分手前,像是知道女兒有自己的旅程,他是幫手但不插手,充分說明就是最真誠的心意。弟弟的話說在分手後,告訴我們卡蜜兒和羅丹分手,原因複雜打擊深,任何人意圖八上一卦,他只能點到為止。的確,情路氣象萬千,只有旅人知道自己所在的晴雨,支持鼓勵、親尋名師,陪伴分享心事,那麼良好的栽培,那麼難得的家人瞭解,我看這個愛情故事無法忽略卡蜜兒的爸爸和弟弟的感受,因為我相信如果沒有那樣的家人,卡蜜兒不會遇見羅丹。我嘗試假設自己是她爸,又假設自己是她弟,太難帶入,太沒資格,我是一百年後的冷眼旁觀人,也看不出那段情的興衰兆,卻能體會她爸爸的苦心和弟弟的謹慎,箇中感觸就是來自上述的親身經歷,倘若我的老朋友是我的親兄弟,那恐怕我會跟你說另一個版本的故事了。

Camille Claudel 的愛情

一如往常,我習慣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最後一段,該怎麼說呢?如果周慕雲的故事帶我認識愛情的模樣,那麼卡蜜兒的故事讓我看見愛情的靈魂。

愛情的靈魂是有名字的,叫作唯一,感受到唯一,什麼都有了。的確,感受不到,無論對方如何付出唯一,相對不對就是不對,什麼都沒了。

電影裡羅丹自問什麼東西是卡蜜兒有的,而他自己沒有?那個東西是愛情,可能我是男人吧,不敢揣測羅丹是什麼樣的人,但多少有點心得體會。當一個男人在某領域擁有卓越才華時,而且已經眾所周知,他願意全心全意投入自己,而不是別人,他戀愛時,對方在他心中有唯一地位,繆思也好,維納斯也好,絕對是無可取代的神級地位。這是不是愛情我不知道,只覺得比較像供奉神明。這樣的唯一確實成立,而且真情真意,不過很快就會發生衝突,他的唯一並不是對方想要的唯一,所以說相對不對就是不對,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裡,他看起來好像不知道對方到底要什麼唯一,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唯一是他永遠做不到的。最好的下場就是明白要想想辦法管好自己的感情,比方說生來雕塑的,才華用在打磨石膏,何苦打碎別人的心,但你也知道我在說笑,那是不可能的,所有他以為的真情真意,都會被人看穿優先順序,尤其愛上那個男人,更容易察覺自己多麼輔助,多麼無助,準確的說是觸媒,所謂的全程參與卻不曾改變。

同樣的觸媒譬喻套在卡蜜兒身上,觸什麼媒啊!該是唯一才對。她要爭取,「那個女人跟我,你必須選一個。」不知道又哭濕多少枕頭,卡蜜兒歇斯底里不要繼續跟羅丹有任何關係,她有她的姓氏和名字,她不是羅丹開頭的附屬品,猜忌攻防針鋒相對,恩怨情仇進入末期,愛情死了嗎?我會說那是垂死動物的掙扎。卡蜜兒反覆爭取她要的唯一,那是愛的自尊,也證明她依然愛。我曾反覆思考,如果還給卡蜜兒應得的唯一,就算繼續被講那些羅丹開頭的稱謂,甚至抄襲老師的創意,無所謂的,又不是第一天當藝術家,愛說由別人去說,她有唯一已經足夠。然而,你比我更清楚,那種唯一是不可能的。可嘆!心已經癡狂。愛氏說過,什麼是癡狂?反覆做相同的事情卻期待不同的結果就是癡狂。科學界會勸阻這樣的行為,而放在愛情裡,癡狂比自然更自然。

一開始覺得、一度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剎那就是永恆,那份癡狂極強,甚至強過生命。愛情的靈魂輕輕一吻,卡蜜兒的<華爾茲>所表達的情感絕非大師學徒作品,充分發揮她的雕塑天賦,我個人覺得瞬間成就超越巔峰,後來靈魂散了,人也垮了,倘若蕭何再世,也會說成也愛情,敗也愛情,那靈魂固然如此美麗,深處必定藏著哀愁。

這些就是為什麼卡蜜兒的故事很打動我,愛情兼具重生和毀滅的力量,卡蜜兒願意這樣選擇,她比羅丹勇敢太多太多了。某一位很有智慧的人說過,人一生,死兩次,一是靈魂離開你身體,二是人們忘了你的名。雖然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但我會記得她的名字是 Camille Claudel. (2018-06-10)

後話

Camille Claudel (1864-1943) 情傷使她的精神狀況難以自主生活,在家人的同意下送入精神療養院,隨後爆發一次世界大戰、二次世界大戰,她在療養院大約過了卅年,直到 1943 年辭世,沒有體面的喪禮,享年 78 歲。

‘Camille Claudel’ 通用的中譯片名是 ‘羅丹與卡蜜兒’ 或 ‘羅丹的情人’,而這裡通篇沒有使用這些詞,代表我對這位偉大雕刻家的敬意。另一部電影專門描述她後來的卅年,‘Camille Claudel 1915’ 最後的卡蜜兒,茱麗葉·畢諾許飾演卡蜜兒·克勞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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