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電影導演的回憶

電影

這是一部劇情片，美國洛杉磯的廣播電臺、影視工業非常發達，世界知名的好萊塢就在這裡。有一位動作演員和他專屬的特技替身拼事業，在影視圈爭得一席之地，這一席的面積不小，入住天堂大道，鄰居都是好萊塢當紅炸子雞，然而，時也，命也，運也，非他之不能也，即便他的演技精湛，仍然阻擋不了趨勢。時間來到1969年，原野、牛仔、狂沙，隨著片廠制度一起淡出，即將出現新的動作明星，新的主流電影，當然還包括新的時代。就在新舊交替的69年，這位演員遇到貴人，有點貴又不會太貴，一方面告訴他確實過氣，同時也給他一張明牌，轉戰所謂的義式西部片，這類片子後勢看好。他總覺得新不如舊，山寨哪有正品強，遲遲無法決定。接著遇到第二位貴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的替身支持他勇敢搭飛機，把危機變成轉機。一路固然波折，倒也有驚無險，他還娶了義大利老婆，但是，他不知道洛杉磯有狂熱分子打算報仇，也許是一場誤會，也許他的時間真的到了…

‘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 (2019)，Quentin Tarantino 的第九部電影，Leonardo DiCaprio, Brad Pitt 主演，這裡包括虛構人物和真實人物，Tarantino 導演藉由虛構，傳達他小時候的好萊塢，非常個人的回憶，同時藉由真實，傳達他工作很多年的好萊塢，虛虛實實加以故事化，創作成一部百分之百的塔倫提諾，他把自己的回憶、風格、技術…等等，所有本領融入這部電影，是一部有娛樂感和藝術價值的好片。

特別介紹：‘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除了院線放映版之外，收藏版加映卅幾分鐘，例如瑞克拍過的香菸廣告、唱歌跳舞完整版…等等。另外，這部片使用非常多西洋經典老歌，KHJ廣播電台的聲音也在片子串場好幾次，電影原聲專輯都有收錄，不過沒有那首神祕歌曲 ‘the Green Door’.

雨木觀後感

看這部片很像在看某個人的回憶錄，他的回憶發生在我出生之前，細節還能追朔到更早之前，我應該覺得很有距離感才對，但沒有，我反而覺得熟悉，Roman Polansky, Sharon Tate, Steve McQueen，幾位人物甚至叫得出名字，阿丙叫我別裝了，寫電影觀後感的人自然熟悉電影，可是我的思考點不太一樣，看別人的回憶覺得熟悉，除了人事時地物有關係，描述回憶流露的情感也很重要，不必搭乘時光機，一樣帶我穿越到 1969 年的洛杉磯，看到他的家鄉有哪些人物，開他們開的車，跳他們跳的舞，聽他們聽的歌。當我回到未來，心裡好像多了一些東西，該怎麼說呢？那裡的時間大約一年，我的時間過了一百多分鐘，看別人的一段回憶，同時自己也增加一些記憶，這些東西是真是假，我不追究，因為在回憶的世界裡，所有東西由回憶的主人決定。

一個美國電影導演的回憶

‘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 描述美國的好萊塢，好萊塢的 1969 年，男主角瑞克在這一年裡，他的演藝事業有什麼變化。在這裡看到故事的時間背景定在 ’69 年，我覺得意料之中，也覺得意料之外。

導演塔倫提諾之前講過他打算拍一部電影有關曼森家族殺人事件，1969 年在好萊塢發生的悲劇，手段兇殘，震驚全美，類似更早之前發生的黑色大理花凶殺案，難道塔倫提諾又要用掉一萬加侖的人造血漿？Maybe, maybe not.

1969 年是六零年代的最後一年，好萊塢一代新人換舊人，舊人趴在原野上，那些老牛仔是怎麼被打掛的？其實他們都是硬漢，就算受傷，還是撐了好一段時間才來到 ’69 年，也就是這部片子裡看到的局面。就我所知，片廠制度瓦解、電視普及化，這兩槍打傷那些老牛仔。大片廠受到法令限制，前製、攝製、後製、院線，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包山包海一條龍，片廠自家的場地只好租給獨立製片，所謂的產能利用率嚴重下滑，有些閒置太久，變成片子裡看到的嬉皮村。老牛仔的粉絲不必法令限制，時間到了自然就會改變，不再像以前一樣進戲院瘋電影，在家看電視就有西部傳奇，換句話說，小黑鏡變成娛樂新寵兒，這就是為什麼那些老牛仔受傷，卻沒有立刻倒下，至少西部類型在電視上仍是主流，然而，電視的變化比想像中的更快，青峰俠、蝙蝠俠、打擊魔鬼（紳士密令原版）取代了原野、馬刺、風滾草，那些老牛仔走到這一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所以，如果描述從前有個好萊塢，’69年是有故事的一年，很多東西逐漸醞釀來到關鍵的一年，豬羊變色。此外，想想有點玄妙，可能我是東方人的關係，1969 年某種程度上也是逢九之年吧。

塔倫提諾把自己的風格、技術，所有本領融入這部電影，意料之外的是他還加入了自己的回憶，而且我個人覺得他的描述方式相當內斂，不太像他會做的事。電影有關導演的回憶，阿莫多瓦的’痛苦與榮耀’，或者柯朗的’羅馬’，各領風騷，難道塔倫提諾開始趕流行了嗎？繼續思考應該會有答案。

我之所以覺得方式很內斂，因為主角瑞克不是導演，不會那麼直接使人聯想塔倫提諾在講自己的回憶。塔倫提諾活躍的時代從九零年代開始，和片子裡的 ’69 年有一大段距離，換句話說，退一步反而有更大的空間，描述自己在電影工業奮鬥幾十年的感觸，甚至包括一些跨年代、跨領域的感觸，這一切非常仰賴瑞克這位虛構人物，正因為虛構才有空間抒情。

瑞克接演義大利西部片，看起來很像克林·伊斯威特的回憶，跟塔倫提諾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多找幾條線索觀察，瑞克沒有聽了建議就飛去歐洲，他一開始很反感義大利西部片，演真品的人跑去做山寨，未免太窩囊，過氣的原因應該是住在風水不好的天堂大道，天天出門走下坡，結果真的走下坡…

再來，他是懂得自我要求的演員，在拖車裡發癲，懊惱自己演不好，我的印象很深，因為戲中戲發揮娛樂效果，懊惱自己演不好，這種發癲本身就是一種表演，如果你也跟我一樣覺得那段戲演得不錯，瑞克肯定是好演員，無獨有偶，後來脅持小女孩的戲，證明他是有演技的。

這些細節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瑞克的強項並不是當時市場的主流，也許妥協可以繼續生存，也許妥協等於出賣自己，他該固執嗎？他該變通嗎？還是他該當一個騎驢找馬的牛仔呢？就在瑞克很難抉擇的時刻，周圍居然冒出銀幕新寵兒，鄰居就是知名導演和當紅女星，反觀他自己耕耘五年，接下來十年類似熬資歷，才能在天堂大道有一席之地，準確的說該是一戶豪宅，別人卻好像生對了時代，爆紅不用原因。請別誤會我，這只是又一次證明世界上很多東西就是一命二運，這該怎麼辦，跑去串門子高攀嗎？我看到瑞克在家裡備戲背台詞，雖然私人泳池配調酒很爽，某種程度上他的閉門苦練很勵志。如果我的幻想有猜中幾分塔倫提諾想要傳達的念想，確實佩服他在這裡可以把這種心路歷程故事化，轉一個小彎和大家分享。有時候好像怎麼選都不對，甚至還要割捨這些，遷就那些，我相信好萊塢有這樣的往事，在其他領域奮鬥的人也會有感覺的。

怪他太有創意

上一段說到塔倫提諾的回憶方式很內斂，其實思緒還沒完，我看到片子裡的嬉皮妹很撩人，李小龍很傲慢，狗罐頭很幽默，還有終極大亂鬥，好幾個段落讓我覺得塔倫提諾真有膽量，一方面安插比較外放的東西，他本來就很擅長這些，而且故事也比較有節奏感，二方面這裡不僅有他的回憶，還有他的創意。

我不會質疑別人的回憶，畢竟回憶不見得都是親身經歷，當時愛恨交織，或者年紀太輕，一個人只想記住他想記住的版本，不僅地球上這樣，火星上也一樣，如果硬要解析真假成分，恐怕只會析出互相耽誤吧。而這部片除了塔倫提諾的回憶，還有他的創意，成也創意，敗也創意，很關鍵的兩個字，作者在孵化創意的時候都是很單純的，可是飛出去之後就不一定了，往往伴隨掌聲和噓聲，甚至引戰或禁播都是有的。他的創意讓我印象深刻，電影學裡面叫作場面調度 (Mise-en-scène)，口語上說導演功力，其實說穿了就是安排，換句話說，塔倫提諾聲稱導演十部電影後封鏡，第九部就像北風南，他的門前有什麼，海底有什麼，甚至他聽什麼，應該逃不過影迷的法眼，真正值得期待的是他不按牌理出牌，可能撈月，可能流局，只有看了才知道。

‘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 沒有特別強的主線，既不是押送人犯Ａ到Ｂ，也沒有財迷心竅狗咬豬，我有可能看手機的時間比看電影還多，可是看完才發現片長 161 分鐘，一定是戀愛了才會忘了時間，的確，我個人蠻喜歡這個故事，舉一個印象比較深的段子為例，瑞克和小女孩在片場看書，瑞克可能在講手裡的小說，也可能在講自己的悲劇，講到心都亂了，八歲女生告訴他：「我不喜歡人家叫我小南瓜，不過你今天心情不好，就不追究了。」這段戲就像千層派，敘事、抒情、幽默感，層層堆疊，而且他們倆都是演員，有虛有實，引發的想像空間也很大，其一，她的八歲頭頭是道，我的八歲不知道是哪一種廢，而且想不起來，其二，大環境很殘酷，走下坡很想哭，也許我不用想太多，回到八歲的純粹就夠了。

除此之外，這部片差不多到了一個段落就會出現大明星，性感女人，可愛又聽話的比特犬，或者被醜化的布魯斯·李，或者躺著演也很厲害的布魯斯·鄧，我一面看一面好奇下一道菜是什麼，就這樣一路吃到水果盤，換句話說，討人喜歡不是最重要的，使人繼續看下去才厲害，塔倫提諾在這裡的安排很有一套，網路上有些說法有點太嚴厲看待創作了，不過你也是知道的，網路上就是這樣，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低調，只怪他太有創意。

綠色的門

我以為預告片有李奧納多唱歌跳舞，可以在正片看到完整版，也就是瑞克除了演戲，也會接一些電視節目串場，唱唱歌、跳跳舞，結果完整版藏在 bonus featured，不影響主要劇情，也不會有續集，與其說那是一顆彩蛋，不如說一段小補充。

可以確定瑞克還是演戲比較厲害。他的歌舞能力和政治人物差不多，不過，他唱的那首歌很詭異，描述每天晚上睡不著，因為酒吧有點吵，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那扇綠色的門背後到底有什麼東西。

我個人覺得安排瑞克唱這首歌有創意，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總是有不順心的時候、到底有什麼障礙，潛伏什麼威脅，可能是鱷魚的黃眼睛盯著我，可能是綠色的門令我睡不好，在那邊亂，在那邊吵，反覆過了很久，我還是不知道那扇門後到底有什麼。

仗義

‘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 雖然不是西部電影，但是有很濃厚的西部片色彩，相較東方文化，我一直覺得西部片和武俠片非常相似，都有特定時空，都有神乎其技，而且拍出俠義精神就很好看。

這部片我個人覺得克里夫最棒，布萊德·彼特飾演的人物，不僅夏威夷衫帥氣，人物性格也很仗義。他演主角的特技替身，片子一開始就埋下伏筆，特技替身負責高難度動作，替演員承擔風險。

彼特很照顧主角，鼓勵他相信自己，勸他變通，而且忠誠、可靠、念舊，接近尾聲，彼特和他的比特犬真的是忠肝義膽，捨命護主，沒有原因嗎？的確，算計需要原因，仗義不用理由，看了很過癮也很感動，有點哭笑不得，都怪那根菸吧，也可能是因為塔倫提諾式的行俠仗義很像發酒瘋，不管怎樣，仗義就是仗義，說不定塔倫提諾在好萊塢幾十年真的有這樣的朋友，才會想出這樣的情節。有時候誰也阻止不了時代變遷，但是仗義的朋友可以化險為夷，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2019-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