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幾向夢中望 夢覺淒涼心未涼

電影

這是一部義大利劇情片，描述八零年代有個自然捲男孩過著簡單生活，親友很多，感情很好，微小且確定的幸福。他的腰間總是掛著卡帶隨身聽，性幻想，足球熱，電影夢，和其他少年一樣準備起飛，家庭悲劇卻重創他的心志，也許就這樣難過到死，夢想散了然後算了，也許這是上天特地送給他的，一份無法拒絕的禮物…

‘È stata la mano di Dio’ (2021)，the Apartment Pictures 出品，Netflix 協力製播，Paolo Sorrentino 編劇兼導演，Filippo Scotti, Toni Servillo, Teresa Saponangelo 主演，故事有關個人回憶錄，戲劇化、藝術化的自傳，是一段旅行，尤其旅途中充滿想像力，是一部情感豐富的好電影。

雨木觀後感

先來破題，足球迷多少聽說過「上帝之手」，不是足球迷千萬別誤會這裡沒太多宗教意涵，時間回到 1986 年世界盃足球賽，半準決賽，又名八強賽，阿根廷對戰英格蘭有一爭議球，阿根廷中場馬拉度納「疑似」用手得分，當時他是這樣說的，「那球沒有用手，非得要說那是手，也一定是上帝之手。」最終阿根廷二比一氣走英格蘭，可以想像英格蘭球迷超不爽，根本就是魔鬼之手。如果你有興趣知道，那一球確實是用手，對我來說，足球比賽就是有很多美麗的錯誤才會好看。鏡頭拉回電影，導演索倫提諾的回憶錄，上帝之手這個片名可以代表球神馬拉度納那一球石破天驚，應聲入網，同時也在導演的年少時代，在他的心靈深處泛起美麗的漣漪，的確，念念不忘，必有反響，後來拍了電影，‘È stata la mano di Dio’ 就是在講一個男人成長的點點與滴滴。

我找資料找到導演索倫提諾這樣說，這部片的內容幾乎都是真的，不過遺憾也是有的，電影殺青時馬拉度納已經過世，沒機會讓心目中的英雄親眼看到這部片。阿根廷足球明星與義大利電影導演怎麼會有關連？如果你看過這部片，有在看足球也可以，我們搭時光機回到八零年代，馬拉度納在義大力甲級聯賽踢球，效力的球隊就是導演的家鄉隊 – 拿波里，這支球隊當時戰績吊車尾，馬拉度納加盟之後，拿波里稱霸義甲，兩屆冠軍，球迷心中開創光輝歲月的Ｓ級英雄，在導演十六歲的心裡更是ＳＳＳ神將，「馬拉度納好強！我們球隊拿冠軍啦！」

聊到足球與馬拉度納，恐怕三天三夜都聊不完，我個人的成長回憶裡也有足球明星，Zinedine Zidane，法國中場，馬賽迴旋，七天七夜都聊不完，霸特！今天主角不是我，而是義大利名導演保羅·索倫提諾，我本身非常尊敬他，在我的小站裡幾篇義大利電影心得幾乎都在講他的作品，這次看到他非常戲劇化、藝術化的自傳，你知道的，拍自己的故事並不容易，需要閱歷，更需要勇氣，我看過類似的片子，Cuarón 的羅馬，Desplechin 的那些年狂熱戀情，例子很多，每次都很感動，因為非常私密的回憶拍成非常個人的電影，就像某種特定頻率的聲音傳到我身上，這種特定頻率就是藝術，有感情的藝術，振動，激動，心動，打翻了回憶。如果你在現場，你會看到場面凌凌亂亂，還會看到一個男生，也就是我，好像剛哭過，坐在地上呆呆的。

這部片有很多小細節令我印象深刻，然後我陷入糾結，比晚餐該吃什麼更糾結，我選幾個比較特別的感觸與你分享。

小僧侶

Monaciello，姑且稱之小僧侶，是拿波里的民間傳說。看到電影裡出現小僧侶，我的腦海裡的畫面開始「拉線」，就像千年鷹號的超空間驅動器開始超光速飛行，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一位可愛的卡布奇諾告訴我這個民間傳說，過了很多很多年，人面不知何處去，僧侶留在我心中，所以我看到那個穿斗篷的小個子特別熟悉。基本上小僧侶可以想像成古靈精怪小淘氣，惡作劇，偷東西，捉弄可以被捉弄的人，然後聚財藏寶，幫助需要被幫助的人，因為彼此有緣。進一步說，這是一種破立的概念，有破才有立，小可憐遇見小僧侶代表命運之輪開始轉動，要說天王星開始順行我也不反對，吉凶難辨，總之會有巨大變化，當地人就這樣相信著，無獨有偶，某條鹹魚突然翻身發達，低調不說，當地人也會猜想他可能遇到小僧侶。

鏡頭拉回這部片，有兩個人物遇見小僧侶，一個後來進了精神病院，另一個則是爸媽雙亡，聽起來都不太吉祥？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吉凶難辨，而且看這部片需要想像力。小僧侶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遇見也不代表任何應驗，然而，有破才有立，信不信由你，人世間就是有這些東西，遭逢打擊，人生丕變，搭上列車一路往北，當然知道終點站，卻無法阻止心好亂，沒看錯吧，月台上的那個影子就是小僧侶，也許自己真的可以爬起來，也許這一丁丁的也許就能讓自己重新站起來。

阿姨

片中的阿姨代表一種開始，一個記憶起點，男生比較會有的成長經驗。

電影拍阿姨拍得比較性感，據說開拍現場才通知阿姨必須裸露，我倒覺得那只是一種加強語氣，主要還是傳達印象深刻，從阿姨身上開始認識到什麼叫好感，什麼叫跟這個人相處比較合拍。當然，長大之後想到怎樣才算是性感女人，阿姨這樣的女神供奉在心裡能會變成某種衡量標準，至少要像我阿姨那樣曲線玲瓏才行，說白了也是一種記憶起點，對吧？

我把阿姨這個人物的重點畫在相處好感，尤其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好感，在他的電影裡是阿姨，在我的回憶裡是姑姑，雖然我的姑姑沒有躺在遊艇前甲板上全裸日光浴，但是我明白那種…吃冰淇淋的感覺，也許姑姑早就知道我會偷看她彎腰之類的…，說真的，這是男生很重要的初體驗，因為第一次感受到滑嫩香甜，並不會立刻啟動人與人的連結，而是人與人的純潔，初次體驗這種相處上好感，整個人會沈浸其中，新鮮，簡單，小確幸，通常來自年紀比自己大又不會太大的親友，很奇妙的，那麼多親友裡就屬這個人不一樣，好像也沒有對自己特別疼愛特別好，可是只要這個人在，就覺得輕鬆自在，不必解釋與說明，默契會縮短距離，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說片中的阿姨代表一種開始。我不敢說所有男生在成長過程中都會遇到這樣的人，可能真的沒遇過，可能出現的時候碰巧自己還沒開竅，但是我相信只要遇到了就會有深刻的記憶起點。乃至於在乎，牽掛，思思念念，那是長大之後的事了。

男爵夫人

說到男爵夫人，那段回憶特別「真實」，加上導演表示電影內容幾乎都是「真的」，我驚呆，準確的說是驚艷，你想的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

某一片記憶是否真的發生過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回想起來不太確定自己當時在幹嘛，包含一毫克的不敢相信與不可思議，那就是真實。

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絕對做過一些事，非常怪奇，甚至離奇，反過來說，事情要有足夠的怪奇離奇沒邏輯，回想起來才會覺得自己成長了。之所以怪奇離奇是因為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其中意義，回看來時路，會覺得，甚至會賦予那些事某種意義，也就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倚靠回憶與幻想開始有了意義，浮現，消失，又浮現，不管過了多久依然記憶猶新就是最大的意義，對我來說那就是隨遇而生。

隨機性成長是一個人非常獨特的成長經驗，寶貴且保密，即便藝術工作者有創作熱情願意呈現出來，但你也看到了，那一段沒有太多細節與說明，全憑感受，懂的都懂。

浴室

‘È stata la mano di Dio’ 這部片拍得很有創意，當然也需要我們在看的時候發揮一點想像力，浴室是最好的例子，「你還要在裡面多久！浴室不是你的！」別說義大利的家庭會這樣，火星上的家庭也一樣。

浴室那扇門區隔裡外，感覺就像隔重山，也像隔層紗，外面的人很想知道裡面的人怎麼可以待那麼久？到底在做什麼？裡面的人通常會有反應，但不會急著出來。我非常驚喜，導演把這個生活經驗用來描繪媽媽保護兒女，守秘密就像守在浴室裡，獨自承受爸爸在外面有一段情，做兒女的就像浴室外的人，想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卻不得其門而入，因為那是我們常聽到的「有些事等你長大一點再告訴你」所以我看到浴室那段戲特別感動，但這還不是最精彩的…

先打個比方，流行歌的副歌，唱到第二遍的時候會有更多情緒放出來，電影也是一樣的，浴室這招用到第二次的時候當然也要有更多情感釋放出來；男主角家變，爸媽一氧化碳中毒驟逝，對一個十六歲的男孩來說，還有好多好多話來不及說，子欲言而親不待，懷念媽媽，電影用超現實敘事讓母子倆隔著浴室那扇門對話，梳理情感，希望可以療傷止血，悲傷止痛，是一段很溫柔的過程。可能是因為我親身經歷過，那種感傷無量無相，總覺得無法形容，卻看到這麼有才華的電影人用浴室描繪它，成功的影像化，即便我的心已經爬滿的老繭，依然像個稚嫩的孩子在那邊大喊，真的是那樣！就是那種感覺！

自由

最後一個感觸，我抱持比較開放的態度，願意這樣看自由，well, so be it. 不願意也沒什麼關係。但是，這裡提到的自由是很意思的。

自由那段戲是電影裡有個江湖人，在拿波里開快艇開得非常滑溜，水警拿他沒辦法，活得相當奔放。不過夜航多了還是會翻船，男主角有情有義去探監，江湖人有聽說男主角變成孤兒，一夕丕變之類的悲劇，就開始分享自己的感觸，覺得孤兒愛生氣，固然江湖人的爸媽還在，總覺得自己像個孤兒，然後告訴男主角，不管怎樣的悲劇，別忘了你有自由。

當然，這段話基本上意味著沒坐牢的自由，我在想那個牢籠是監獄？還是情感羈絆？有時候自己失去摯愛變得垂頭喪氣，時間停了，喪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喪幾點。導演索倫提諾接受採訪時表示，「如果當時沒發生家變，我可能不會是今天的我。」聽起來這裡有化悲憤為力量，走出陰霾感受自由，但我總覺得那只是手札頁緣的每日語錄，看起來很美，做起來很難，所以我一直在想那種自由代表什麼…

坦白說我沒有答案，只是有點心得，那種自由對我來說是保持感受，持續不斷的打開毛細孔感受各種溫度，春夏秋冬，聚散離合，固然重大打擊會讓自己覺得被石化了，可是人生有那麼一段時間沈浸在悲傷裡也是在感受，男主角在浴室門外，在港邊跟哥哥聊未來，探望坐牢的江湖人，承受拿坡里電影前輩的「精神鞭笞」，還有搭車去羅馬之前先去看看阿姨，他保持流動，換句話說，上帝之手這部片給我最深的感觸，走出來很好，走不出來也沒什麼不好，希望我們都能繼續走，那就是自由。(202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