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他覺得生無可戀

說到這部片，我必須先喝半瓶威士忌，還不一定能開始講，類似搬新家卻發現前妻住在樓上。我衝著 Jessie Buckley 才會看這部片，大概兩年前她主演的，應該說她主唱的片子 ‘Wild Rose’，主題曲 Glasgow (No Place Like Home) 印象深刻，如果你喜歡有點 country 有點 slow-rock，這位愛爾蘭歌姬，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她唱的不是歌，她唱的是鄉愁。

後來比較少聽到她在片子裡唱歌，‘Chernobyl’ 沒唱我明白，救災第一，‘Judy’ 沒唱我明白，明星傳記，而這部片有冰淇淋店廣告歌，總該輪到她了吧？結果男生搶先唱，你知道的，現場 cue Jessie，男女主演 Jesse, Jessie 發音一樣，男生以為在 cue 自己就開始唱了（誤）。

總之 Jessie Buckley 沒什麼機會在片子裡開嗓，不過她有揣摩美國口音演戲，表現很棒，如果你聽過她平時講話、受訪之類的，定能分辨轟天雷與螢火蟲之間的差別。我開始喝第一杯，接下去就不可收拾…

沒有沒有，請拿掉你的預期，我不會審判這部片或導演考夫曼，I’m too old for this sh*t. 這樣說吧，世上那麼多種題材，那麼多種口氣，為何偏偏選了空虛寂寞覺得冷，敘事高冷詭譎？江湖一點訣，說破也不怕你學，這裡想講的東西還真沒有更好的講法，時間感，孤獨感，行到深處開始懷疑人生也是很正常的。因此，我看見這部片的窘境，未滿 30 歲的觀眾朋友比較有時間看片，卻很難體會這裡的意涵；超過 30 歲的比較沒時間看片，其實也不用睹物思情，看自己的人生就行。無獨有偶，我的處境也很囧，如果你不到而立之年，我講半天也只是無用的熱情，東西自動會在未來等你。如果你早就而立不惑知天命…等等，肯定有自己的感觸，甚至變成負擔，或許不想也不用再增加了。所以，歡迎上網搜尋雨木觀後感，今天先到這裡，謝謝。

關閉應用了嗎，都散了吧？

和以前一樣，我的第一段提到電影大意，這次篇幅比較短，而且我沒有用所有格，你的，我的，他的，或者故事主角這樣的字眼，一個都沒用，因為這裡只有一個人物 – 傑克 (Jesse Plemons)。我的工作是替你節省時間，電影謝幕有演出名單，Jessie Buckley 並沒有人物名字，只顯示年輕女士 (Young Lady)。

有個美國影視小科普值得離題一下，先別管 young lady 或家裡那位 old lady，你聽過 Allen Smith 嗎？

好萊塢有一慣例，如果電影工作者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工作人員名單裡，避鋒頭也好，不爽剪輯版本也好，這種時候習慣用「亞倫·史密斯」代替。所以，工作人員名單本身就是一種電影彩蛋。

回到電影，這裡特別針對男生的感受，想像一下冬雪紛飛的季節，長途開車回家，想趕路卻也開不快，有什麼風景，有什麼心情？分成看得見與看不見兩個方面來講。

撒鹽空中差可擬

自己想做的事，爸爸不鼓勵也不反對，吃飯，睡覺，冬天，他總是靜靜出現又悄悄離開，自己也曾期待被稱讚，只要一點點就可以繼續活很久，吃飯，睡覺，又一個冬天，等到花兒都謝了，爸爸還是爸爸，他不會走近也很難走遠，後來聽說那叫愛在心裡口難開，明不明白也不太重要了。

媽媽不用我廢話，你看這部片媽媽的戲特別多 (Toni Collette)。自己不想再被當成小孩一樣捏臉頰，但她就是那樣，不想自己講過的量子物理被聽成量子通靈，但她也沒有惡意，不想在朋友面前丟臉，但她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但但但，連三但，一生和她對壘永遠兩好三壞，算了吧，不想再玩。

走過大半輩子，照照鏡子，那個人形生物真的是自己？他們說別小看走廊那個掃地的，其實懂很多。那又如何？學會很多東西好像只是時間累積，稱不上有出人頭地，尤其在喜歡的人面前，頭埋得比鴕鳥更低。我以為感情真的可以像奧克拉荷馬音樂劇唱得一樣，至少劇中人物都是農家子弟之正能量典範。屁啦！結果只有我一個人在冬天吃雪花冰，又甜又膩。

北風凜冽冰霜亂舞，我是賴活的溫拿，也是孤傲的魯蛇，等一下，孤傲這種說法不準確，高傲之心早就失去溫度，孤單的魯蛇是真。所以，如果有人問起窗外的風雪像什麼，撒鹽空中差可擬，眼睛看見的就是這樣。

未若柳絮因風起

開門見山，之間還有看不見的意涵。

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我引用東晉謝太傅的生平佚事，類似放暴雪假宅在家跟姪子姪女看窗外風景，姪子說下雪很像灑鹽，姪女說柳絮亂舞顯然形容更傳神。換句話說，這部電影在講時間感與孤獨感，其中眼睛看不到的，感覺卻很強烈，如同傑克在片子裡這樣說，想法比行為更真實。你看，這個男人明晃晃就是低潮狀態，胡思亂想分裂出另一個自己也就不奇怪了。這也是文字藝術與電影藝術有趣的差異，兩者確實都有懸疑效果，匪夷所思，真的有兩個人嗎？而影音版本搶先降低你的戒心，分明就是兩個大活人！然後越看越詭異。我相信你是電影老司機，這種套路得看結局是否交代，賓果！結局三門六院徹底開放，大家自己想像。寫到這裡我已經把威士忌喝掉好幾杯，你知道的，片子這樣做有點虐待觀眾。

就當我喝多了瞎扯，這裡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傑克，女生 (Jessie Buckley) 代表傑克沮喪心情，你想換成其他負能量詞彙都可以，比方說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被人家說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認不出來了，其實不用別人講，連自己也認不出來。

時間感與孤獨感在這裡都加上感字，那是傑克的感觸，獨特的，私密的，也許值得認識的。

早上四隻腳，中午兩隻腳，晚上三隻腳，人在時間流裡前進，傑克覺得恰恰相反，總是停在原地，被時間沖刷，被帶走體溫。我們來唱兒歌吧，火車快飛，火車快飛，越過高山，越過小溪，這叫保持前進；自己搭火車時只會看到窗外的風景往後跑，這叫寂寞物理。再來，我相信 30 歲以上的讀者朋友容易接受這種說法，改變世界聊聊就好，明天還要上班，世界不會變的，反而自己變了不少。40 歲之後，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都很確定，程度不輸宗教信仰，一支長揚不會改變信仰，打底完成帶量突破頸線，依然不想進場，沒什麼特殊原因，純粹過去不好的經驗。看過的，遇過的，擁有的，都是寂寞，還沒發生的恐怕也不會特別期待。調適，他們說要懂得調適，做事，他們說要找事情來忙，孤獨感在海底沈澱，然而，心情低潮的時候，孤獨感在岸邊浮現，甚至分裂成另一個自己，沒有看過這部片也沒關係，傑克和女生講話，在我眼裡就是自己和自己對話，調整心情中，口吻是溫和的，但不是溫柔的，想繼續聊又不會很想繼續聊，因為心情不好的自己只有一種反應…

…I’m Thinking of Ending Things.

這部片的中文譯名是’我想結束這一切’，開車開到這裡容我先下高速公路休息一下，你知道的，’我想結束這一切’翻譯沒錯，但我們不在對與錯的世界已經很久了，我感受到這個故事在描述一種心情，「算了，不要了。」所以我個人覺得最合適的名字是 ‘生無可戀’。

如果你是長期讀者，很感謝你，你應該不會太意外我把這篇觀後感定名為’生無可戀’，但我沒有，代表我開始有這種心情 – 算了不要了…

我看這部片的時候，剛過 40 歲生日不久，當時強烈感受到生無可戀，這輩子第一次，希望是最後一次，你不會想知道那天發生什麼事，不管怎樣，生無可戀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收斂，比方說不敢自以為是，不敢為天下先，或者，不要自創片名。所以我決定把想法藏在文章裡，的確，我的改變就像算了不要了，對我個人來說這是非常巨大的妥協。換句話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會反應算了不要了，匯聚方方面面就會形成生無可戀，也就是你看到的傑克，或我。

天亮

電影結束了，考夫曼的片子總是包山包海，哲學，科學，文學，還有意識形態。如果你真的很有興趣知道，網上隨便搜都有，而我最想告訴你的是接近尾聲的頒獎典禮，尤其我上一段提了生無可戀，代表厭世嗎，傑克自殺了嗎？其實頒獎典禮很妙，高度正能量，欲知分曉，我們繼續看下去。

這裡沒有人自殺，我本身也努力活著。想像一下生活周遭，大胃王、幹話王、金獎影帝，無論自己封王或別人頒獎都代表當事人的某方面……才幹過人。傑克一生寂寞，寂寞到最後拿了諾貝爾寂寞物理學獎之類的，還上台發表得獎感言，作者很幽默而且表態。

傑克喜歡的、追求的人事物，無論再怎麼努力依然失敗，一輩子都沒有得到，卻也一輩子沒有改變，可以是孤單，也可以是遙遠的陪伴。他很幸運趕在最後一刻覺悟了，的確，遲到總比不到強，雖然生無可戀，但是心中有愛，感謝那些人事物的存在，既然一生懸命，也就無所謂一生懸念。可能最後他死了，但…

…轉角遇見愛，絕處一點禪，他是善終的。(2020-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