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 Death,死亡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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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主刀傲慢心 還須旁觀冷眼人

連續劇

這是一套懸疑電視劇,描述美國德州有一位神經外科醫師,以及一連串可怕的數字;主刀 33 台手術,31 人殘疾,2 人死亡。為什麼危險人物有資格待在開刀房,是否蓄意傷害?另外兩位外科醫師想辦法釐清事實,如果掌握充分證據,他們要向法院申請撤銷該名醫師的執照。雖然人命關天,還有很多受害人含冤未雪,但是這裡包含同業掩護、醫界政治、體制弊病,以及當事人的深層心事 – 個性缺陷。別說走法律途徑,連搞清楚發生什麼事都很困難。經過六七年持續努力,還有地方助理檢察官一起追查,黑暗的隧道總算出現一絲曙光,值得高興,卻也伴隨一個大問號,相似的醫療事故是否到此為止?

‘Dr. Death’ (2021),真實犯罪事件,Peacock 製播,有八集,Joshua Jackson, Alec Baldwin, Christian Slater, Grace Gummer, AnnaSophia Robb 主演,故事來自同名播客節目,該節目主講醫療事件,改編之後也就是我們看到的電視劇版,是一套老老實實講故事的劇。

Dr. Death/死亡醫生/死亡医师
黃雨木,profile,2024

雨木觀後感

關於這篇文章,我會說這是一段「筆記」,因為我在看這套劇的時候遇到困難,理解障礙,並不是指劇情崩壞,張飛打岳飛之類的,而是整件事有一定程度的複雜,至少比大象放進冰箱更複雜。幸好最後我看明白了,所以這篇文章主要分享我認識這件事的過程,可能是漫長的夢境,如果夢到後來還記得自己是誰,我會聊聊感想。

醫療事故主角 Christopher Duntsch (以下稱他鄧奇),出生於美國蒙大拿州,成長時期大都在田納西州曼菲斯,工作在德州達拉斯,也就是整個醫療事件發生的地方。鄧奇目前在服刑,2045 年之前不得假釋、保釋、各種釋,扳一下手指加腳趾,到時候他已經 74 歲。也許你已經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我在這裡簡單說明一下就好,鄧奇醫師專攻脊椎手術,微創手術,發生嚴重的術後併發症,病人因此殘疾,甚至死亡。2018 年 Wondery 製作的播客節目 ‘死亡醫生’ 在講這件事,大紅,後來翻拍成電視劇,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套劇。

電視劇版低卡低GI,僅一茶匙的戲劇效果,比方說勞勃與藍道,兩位正義醫師分別表現內斂與外放,城府與豆腐,或老外影劇很常見的 good cop, bad cop. 這是典型的改編技巧,追查過程比較有戲劇性。如果你問我整體感覺怎麼樣?我會說「這套劇」不好看,「這件事」有意思。

想遠一點,Peacock 果然隸屬於 NBC 集團,如果「孔雀台」繼續依循古法製作這麼老實的劇,不知道收視率會變怎樣…

鄧奇醫師主刀 33 台手術,31 人殘疾,2 人死亡。我的認知過程很辛苦,又名「看半天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一開始我的反應就像兩位正義醫師的反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當然,這裡沒有愛情,只是納悶的感覺有過之而無不及,到底是怎樣?如果你看過這套劇,勞勃醫師 (Alec Baldwin) 親自問過開刀房護士當時看到什麼,意思是主刀很清楚該做什麼,卻倒行逆施,該怎樣理解呢?暫且歸納兩種可能,鄧奇拿著手術刀,可能是最失格的神經外科醫師,或者,他這個人沒天良。

另一位正義醫師藍道 (Christian Slater) 專攻普通外科與血管外科,他曾經協助鄧奇醫師做手術,事情是這樣的,有時候血管外科醫師先做「開膛手」,接著讓主刀直接處理患部,或者,手術有出血風險,現場會有血管外科醫師支援,也可以說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其中一段的大白話,「別裝懂,有困難要找人幫忙。」正因為藍道親眼看過鄧奇做手術,你知道的,目擊證人講話沒在客氣的,只是不好意思我忘記他的原話,大概的意思是「開刀開得很像小朋友在玩積木」,「這叫有職業道德?!連環殺人魔工作的時候也很敬業啊。」

有尖酸苛薄,有冷靜說法,究竟什麼原因,一位合格醫師「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害死人嗎?我的腦子就在這裡打結,類似心裡有喜歡的女生,可是訊息已讀不回,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人嗎?原來,我整個想錯了,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覺得」。

一切就像夢,我應該從夢境第一層開始說起…

「死亡醫生」聽起來很聳動,這個頭銜驅使我先把鄧奇醫師看作殺人嫌犯,利用對方的信任謀害對方,真的是謀害嗎,他有什麼陰謀?橫看豎看都是納悶,並沒有隨機殺人,找不到動機殺人,可是手術一而再,再而三,最終達到三十三,他沒停過,我開始懷疑自己一定有東西搞錯了…

舉個例子,阿花每天下班都會收到男同事的鹹濕訊息,誰說古井無波,古井也是會翻騰的,有想過告訴男同事,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要就來吧,可是男同事只有訊息,並沒有進一步動作,整顆心快被搞殘,難道對方不知道這樣做會害死阿花嗎?其實還真的是「不知道」。來想一想,可能男同事純粹無聊透頂透天厝,可能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罰,不管怎樣,男同事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對阿花發生任何程度的人與人連結,也就「不覺得」那樣做會害死人。不服嗎?不服來曬對話截圖,可以想像男同事會說,「是阿花想太多,是她自己對號入座。」我就是用這個奇怪的例子釐清鄧奇醫師沒想過殺人,而且恰恰相反,他相信自己妙手回天,認真救人,事實上也符合資格,當年第一名畢業,實習期間隸屬權威醫師的團隊,某種程度上的愛徒,在鄧奇醫師身上確實找不到殺人動機。既然如此,怎麼會致傷致殘致死?請跟我進入夢境的第二層。

我不知道為什麼人世間如此奇妙,如果要造人,兩個人就夠了,如果要救人,必須整個團隊,手術房就是需要團隊合作的地方,同時也存在所謂的主刀,如果沒事就沒事,萬一發生醫療事故該如何追究責任?書面上當然有明文規定,但別忘了,空氣中還有微妙的政治氛圍。換句話說,某些環境看起來無塵無菌,可是特殊的溫度與氣氛會養成…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習慣。

鄧奇是一位自我感覺良好的醫師,這裡的自我感覺良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自認手術完美無瑕,絕無術後併發,「如果有疑慮」,麻醉師有疏失,護理師有閃失,刷手恍神,流動太慢,甚至手術刀比飛機餐刀還難用,要追究一定找得到人追究,那叫釐清責任,還是推卸責任,內行人都看在眼裡。重點來了,開刀開得像小朋友玩積木,為什麼護理人員沒有揭發?你知道的,人微言輕,「我又不是醫生,而且,我明天還想繼續上班。」那好,換個相同量級的醫師,為什麼藍道醫師第一時間沒有揭發?這樣說吧,但凡醫師都是知道的,走過一段艱苦的奮鬥過程才能穿上那件白大褂,就算親眼看到開刀開得像小朋友玩積木,也不會第一時間咬定對方就是玩耍胡鬧、喪盡天良、人間失格之類的。退一步說,如果有隱情呢?如果哪天輪到自己遇到委屈呢?適當的互相掩護始終存在。

這個地方充滿特殊的陽光、空氣、水,有天使救人,同時也有心魔糾纏,如同那句老話,任何外科醫師都會經歷一段時間糾結掙扎,自己到底在扮演上帝,還是在扮演醫師?也許鄧奇醫師掙扎的時間特別長,也許他根本就不曾掙扎。

夢到這裡似乎越來越撲朔迷離,左邊峭壁,右邊懸崖,前方恐怕沒有路,有沒有可能…一開始就不該來這個地方?

接下來進入夢境第三層,反正這個夢已經很抽象,請容許我先說一個故事…

我在想名牌手機的電池,流水線裡有那麼第一千零一顆電池,然後來到輸送帶上,組長突然叫我,電池在輸送帶上傳到另一位同事,組長突然叫他,那顆電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跳關」,裝進名牌手機裡。你知道的,名牌手機搭載什麼電池,肯定通過嚴密的安全檢測,只不過第一千零一顆電池裝進了第一千零一隻手機,成為所謂的機王,的確,機王這種王並沒有登基大典,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充電,靜靜躺在倉庫裡。也許出現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誰知道自己手上拿的是機王呢,它爆炸了。

鄧奇是神經外科權威的愛徒,實習期間研究幹細胞表現優異,時間大都花在學術方面,而手術方面,規定是 400 台以上,他只參與了 230 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們速度放慢。我不能說缺乏練習就不能當外科醫師,就像我不能說高速鐵路沒載過等重的水,沒跑過多少里程數,就不能正式營運,我們昨天好像才搭過那種高鐵,對吧?有些東西會出現權宜,先上車後補票,但是有些東西千真萬確,不可能頭過身就過,如同藍道醫師的證詞,這次我記得他的原話,「鄧奇不用手術刀取出椎間盤,他用雙關節骨鉗」,的確,沒人聽得懂,我繼續他的原話,「類似切披薩不用披薩刀,偏要用老虎鉗。」你一定可以想像,不需要我提醒你這裡沒有披薩,只有人的脊椎…,換句話說,鄧奇擅長做研究,如果進手術房做主刀,他的練習嚴重不足,甚至根本就不適任。

雖然我不是神經外科醫師,但是我相信普遍存在一種經驗,規律做一件事做了一段時間,做得來或做不來,自己會有感覺,可能別人做很吃力,自己不費吹灰之力,或相反,自己會有感覺,那種感覺並不是用來證明合格或失格,而是自己心裡有數,換句話說,這裡醫療事件的數字是三十三,第七的時候,第十三的時候,難道鄧奇「不覺得」自己做得很吃力嗎?想到這裡,開始進入夢境的最深層。

這套劇一到八集插敘描述鄧奇的個性,他有「黏土做的腳」,個性執拗且傲慢。坦白說,我從來不覺得個性缺陷是嚴重問題,因為真正嚴重的問題不是缺陷,而是自己不以為然。

劇的前半段提到鄧奇學生時代打過美式足球,沒什麼天賦,並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運動奇才,可是他很拚,死嗑,瘋狂練習。你也是知道的,拼命練習跑位,這種執拗不至於謀財害命,但是看得出來編劇有在藏針埋線,個性!是整件事的關鍵。

第六集,鄧奇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工作上的老婆,很特別的女人,更特別的信,既不是公務,也不像情書,以他的文采瘋狂傳教,這樣那樣的野心壯志,也就是你看劇裡看到的「奧坎剃刀」,類似眾人皆醉他獨醒,他認為最簡單有效的方法,為什麼大家就是執迷不悟!那封信很可以確定鄧奇沒有殺人動機,同時也很可以確定他的執拗與傲慢。

話說回來,這些鋪陳有關心理層面,需要一定程度的消化與腦補,我快要不知道自己夢到哪裡去了,幸好最後一集,終於出現所謂的一錘定音,小故事讓我清楚明白,你放心,大樂必易,故事很短,鄧奇他爸這樣說,「還記得你小時候,家裡換了新的木頭地板,從那之後你就不碰玩具,一直在客廳推家具,那些東西太大你根本推不動,但你就是在那邊推來推去。」

執拗與傲慢,形狀非常具體,鄧奇逞強了。

前面我們約好了,如果夢到後來還記得自己是誰,我會聊聊感想。我明白這套劇主要在反思醫師的品格,檢視美國醫療體系出了什麼樣的問題,然而,我個人用螢光筆標記逞強,我在這裡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清楚,怪物和它們的產地,逞強和它們的可怕,所以想寫觀後感與你分享。

我們都會執著自己在乎的人事物,接受訓練或自我訓練的時候,也很清楚要探一探自己的極限才會有練習到的感覺,甚至有所突破。那好,「怎樣叫逞強」,這是一個好問題,對吧?

先說逞強的可怕,我最記得鄧奇醫師的好友桑默斯先生,他們從小是同班同學,如果這輩子夠幸運,我們身邊也會有一位桑默斯先生,這種朋友別的都不會,只會兩件事,陪你吃喝玩樂,對你不離不棄,假如自己這輩子真的很懂事,第一步就是珍惜這種朋友,因為他的心永遠向著你,這是千金不換的。後來怎樣你也是知道的,鄧奇逞強導致桑默斯先生頸部以下嚴重癱瘓,這位好友依然重視當年情,在法庭上袒護鄧奇,我看到那一段戲很悸動,該怎麼說呢?「願我的喪鐘換你的警鐘」,其餘盡在不言中。

雖然希波克拉底誓言是給醫師遵守的,但是我相信其中的智慧適用文武百業,自我修為也行,因為它包含主客觀制衡,這樣說吧,如何判斷自己是否逞強,可以觀察周遭人的反應,挑戰自我極限不會影響別人,沒有實質性的影響。相對的,另一種時候肯定會影響到其他人,正負面的影響都有,偏袒護短,對方會有感覺,專橫加害,對方當然會有感覺,甚至不必當事人,路人經過也覺得看不下去,這種時候就很確定在逞強。

認清自己是否在逞強,認清楚有些事情自己真的做不到,「並不是」自己再想一遍,應該做不到吧,然後就阿姨我不想努力了。這樣說吧,人世間殘夢未醒,執著有魅力,認真最美,就算失敗也有幾分淒美,相對的,插上蠟做的翅膀直衝太陽,說了不要還偏要,殘夢已成噩夢,那並不淒美。(2021-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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