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中年男開桌對賭 百年身閉門孤獨

待看片單插隊 ‘the Card Counter’，因為老電影人 Paul Schrader 特別吸引我，看過他的上一部片第一歸正會，又名牧師的最後誘惑，還有上上上不記得多久以前的計程車司機與蠻牛，沒錯，兩部片都是他寫的劇本。經歷過一系列的精神鞭笞，外掛自己步入中年也受過不少社會毒打，應該可以承受 Schrader 的電影，換句話說，心理準備是必須的，過濾是必須的，在這張牌桌上不會看到變３也不會看到發功失敗皺皺的ＡＣＥ，男人邊寫日記邊喝威士忌，那才是閃光點。

正式開始心得之前，先接受故事的特殊條件，二十一點，出現過的牌是不會再出現的，類似打麻將，吃過的，碰過的，開槓的，海底的，過去現在未來彼此相關。當然，也是會遇到有人出老千，一副牌有六張ＡＣＥ之類的，只是今天沒有那麼喜劇。在我眼裡，‘the Card Counter’ 很像寓言故事，幾位主要人物有象徵意義，長途旅行一定會遇到他們，我的旅人，一面喝綠茶一面寫下自己看見的，你也是旅人，也會有你看見的。

少校

男主角威廉當過軍人，部隊主官是「少校」，軍旅生涯很特殊，類似以前跟過某個老闆一起狂野奔放過，而且不覺得有什麼好驕傲的。對我來說那代表一種回憶糾纏，可以說整理好了，只是偶而隱隱作痛。當然，沒事就沒事，就怕有人在耳邊低語，喚醒，慫恿，甚至教唆，即便睡得著覺還是會做噩夢，還是會想討回失去的東西，找誰討？少校，我相信每個成年人心裡都有「少校」，至少一個。

美國先生

如果你看過這部片，「美國先生」是一位賭客的綽號，賭國金牌殺手之類的，這位「美國先生」贏錢的時候不會自帶ＢＧＭ，但有應援團，在場邊大喊ＵＳＡ！ＵＳＡ！而他自己也沒閒著，振臂，拉弓，歡呼，就連街上的路人都聽得出來場子裡有人贏了。

「美國先生」讓我想起很多事，先說一個相反的例子，曾經有個叔叔教我，在賽馬場看到自己下注的號碼一路狂奔，英姿噴發衝破終點線，這種時候要裝高調，假哀號，「哎呀！怎麼會這樣，早知道就…」然後低調去櫃台 cash out。起初我覺得這樣做很虛偽，隨著時間，我發現這樣做還蠻適合自己的個性，也就開始相信那不是虛偽，在十賭九輸的世界裡，稍微顧慮一下其他人的感受。

回過頭來看「美國先生」，我的感觸很深，賭桌上只會有一位贏家，像「美國先生」那樣的勝利者，先別管經書課本裡說的驕兵必敗或善游者溺，真實世界裡就是有人非常高調，而且一直贏，而且不會停，那是什麼巫術?!假設我只是觀光客，迎面掃蕩而過的是狂歡嘉年華或重型坦克車其實沒啥差別，我只是來觀光的，對吧？情況換成同桌對賭，他贏代表我輸，這種時候該怎樣內化，自己生悶氣嗎，符咒小草人嗎，還是豁出去跟他拚了？我不知道，也許你比我更有辦法。

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遇到「美國先生」，一直贏，不會停。我接受這種事實。並且告訴自己，既然我之前能學會假裝哀號，這種時候也能學會面癱，再喝一杯威士忌，保持撲克臉。

贊助商

男主角威廉繼續他的博奕人生，有一個女人贊助他，是生意關係，但人非草木，在商言商遇到談得來的人也是可以聊聊別的，倒也不算非專業，更不是外行人。

與其說感情，我覺得那段關係代表一種寄託，生意歸生意，多點體溫還是會覺得溫暖，迷路的時候可以為了她繼續走下去，走到走進監獄至少還有她會來探監之類的。如果說「少校」與「美國先生」是無可避面的折磨，「贊助商」在這裡就是生活小驚喜，自己會感到平衡。

那種機緣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佛系隨緣，可欲不可求，其實還蠻容易遇到的，就看自己是否願意跨出第一步，例如男主角威廉告訴那個年輕人 (Tye Sheridan)，「只要你願意回去找你媽，我就願意找人上床。」這個段子太激情了嗎？當然也有比較含蓄的段子，花園酒店燈海，自己願意走出去逛逛，會發現跟她一起逛就是不一樣。

年輕人

電影裡有個男生叫寇克，強調不是Ｋ開頭的寇克，而是Ｃ開頭的寇克。我不敢斷言，只是覺得Ｋ與Ｃ在這裡有幽默感，字母差很多，其實發音差不多，意思是年輕時會覺得自己很特別，真的很特別嗎？時間會給答案。

這位Ｃ開頭的寇克遭逢打擊，財務有債，家務有仇，希望男主角威廉仗義幫忙，也就是後來我們看到算牌大叔身邊多了一位小哥哥。話說一隻腳踏在門檻上，是出門還是進門？威廉邀請寇克同行，意味著他願意幫忙還是不幫？現在的我當然看明白了，那是成年人，尤其會算牌的成年人，習慣用一種曲折的方式同意幫忙。

算牌千算萬算，答案不外乎這幾個，明哲保身，順勢而為，見好就收。聽起來整個人的氣場有點鹹魚？的確，不要再講什麼熱血、心跳、追夢之類的，只想一切穩穩的。然而，鹹魚人生還是可以被撩動，遇到年輕人，幼稚感外掛既視感，總覺得應該跟他多說兩句，甚至替他破例一次。如果你知道我在講什麼，那你也有點年紀了。

這部片的開頭是男主角威廉獨自低語，我記得一小段，寫新片心得就有這種好處，瞎掰比較少，資訊比較多，趁這杯茶還沒涼趕快端給你喝。

威廉說他喜歡固定的日常，喜歡這種模式；每天同樣的活動，同樣的時刻表，同樣的牙刷、衣服、馬桶，同樣老舊的汗水，老舊的煙，老舊的身體與伙食與放屁，還有那些…一陳不變的對話。臉可能跟以前不一樣，但不明顯，這都是別無選擇的結果。

說得真好，中年男人不管守法或犯法，「坐牢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難道已經放棄治療了嗎？這樣說吧，自己並不會主動改變鹹魚人生，反而覺得自己適應得還不錯。但是，這種陳腐的生活是可以被改變的，鹹魚切丁拿去炒飯就變香噴噴的？聽起來有點太狂了，畢竟把自己大卸八塊再大火快炒，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麼激烈的方式。我會說改變鹹魚人生有兩大關鍵，感情與年輕。什麼東西能夠代表感情？什麼東西意味著年輕活力？我相信你已經點滴在心，同時我也承認…有時候這兩種東西會合在一起。

如果一個男人是名符其實的算牌手，與其說他幫助年輕人，我認為他只是在幫自己，例如威廉說過只要寇克回去找媽媽，威廉就去找人上床。「你做你的不計前嫌，我也做我的卸下心防。」換句話說，自己不太願意面對的東西，透過幫助別人形成最完美的藉口。我遇過，我做過，而且不完全是因為處女座。說真的，這種牌局並不好算，想贏還得先看緣分。

自己

最後一位人物，最重要的寓意，男主角威廉本人，他是什麼人？也許答案就是他的紋身，「人生交由天意安排，靈魂託付恩典指引。」說得蠻有意思的，Paul Shrader 的電影。

這部片的編導 Paul Schrader，只要是他寫的故事，主角永遠是唯一主角，然後描述他有什麼樣的信念。對我來說，原文實在太隱晦了，我盡量把那些信念說得直白一點。

男主角威廉是賭客，穿梭大小賭場，以前是軍人，單位有關軍事審問，於是他用職業經驗描述他的信念，牌桌上有一個現象叫「偏移」，賭客連戰連勝就會開始得意忘形。審問過程中也有類似的現象叫「權力飄移」，審問者對囚徒施壓，越來越強，可是問到的東西越來越少，審問者開始陷入迷惑，不夠狠是吧？於是手段更強，結果問到的東西更少。威廉相信這些，而且相信每個人都會得意忘形，不自覺的失控。

另一個信念是這樣的，身為一位賭徒，他承受的負擔可以是資金上的，類似一般人背債，負擔越來越重，債務好像有生命似的成長。同時賭徒也承受另一種負擔，道德上的負擔，有關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兩種負擔並不相同，資金上的負擔可以還完，道德上的負擔永遠還不完。

電影結束了，故事在這裡已經有相當完整的價值觀，我再囉嗦也只是畫蛇添足。不過，我每次看到故事與自己的價值觀相似，忍不住本能雞婆，人生確實是賭博，越賭越收斂，越活越單調，就像男主角威廉說的，訝異自己居然能適應這種一陳不變的日常，那是因為自己變了嗎？其實沒有變，只是身體裡那口氣…消風了。但別忘了還有愛，就算消風消到扁扁的，愛人與被愛依然雨露均霑，也知道自己會手忙腳亂，害怕失控，可是這趟旅行也只有愛是最值得放手一搏的。(2021-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