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何謂愛恨情仇呼 恰似南柯一夢矣

又來了，舊片翻出來寫心得，類似開罐頭來吃，難道沒有新鮮蔬果嗎？其實是這樣的，最近睡覺多夢，我希望是哆啦Ａ夢，但不是，很多糾纏，多到不正常，直接講我做什麼夢也不是不行，只是覺得借這部片來借題發揮更有意思。所以，今天會把這部片當成藉口，與你分享「夢的感覺」。

‘Mulholland Dr.’ 是一部黑色電影，常常聽到黑色這個詞嗎，犯罪？另類？奇奇怪怪很難分類？與其說子分類，不如說有條件，類似黑色幽默，自己要先有幽默感才能體會那種幽默是黑色的。既然有條件，更別說闔家觀賞，至少我很難想像某個四口之家的客廳正在播映 ‘Mulholland Dr.’ 叮咚！黑色從來就不是大眾口味，不是嗎？

黑色電影這鍋湯的口味，湯底要有三大好料，慾望，想法，行為，慾望孕育想法，想法驅動行為，然後煲起來，三種料攪和攪和，色澤陰暗深沈，但有香氣。假設我有一種慾望，個人的，私密的，不想講出來，我會做什麼？其實動作沒那麼快，我會先胡思亂想各種可能性，某些想法不太道德，但沒犯法，誰看到我做了，對吧？想來想去我終於忍不住了，寶寶有苦，且寶寶砍人，犯罪了，罪證歷歷，可是大人啊，看得出來民婦有苦衷吧？代表一切又回到私密慾望，內心小劇場在循環，在虛實之間徘徊，沒有善惡是非，只有模稜兩可，自我詭辯，黑色電影就愛講這些。

‘Mulholland Dr.’ 這部片改變我的一生，這樣講似乎太戲劇化了，我應該從頭開始…

一般來說，看了某部片從此改變一生，這樣恍然，那樣大悟，多半來自雞湯電影，很少聽到黑色電影會有這樣的善緣與功德，的確，這部片的故事內容並沒有帶給我什麼巨大啟發，從此天天向上好好做人，而是這部片的藝術感陪我走了很長一段路，隨著時間越來越明白人世間有這麼回事，有這種操作之類的。

第一次看這部片，當時我廿出頭，看不懂，完全不知道電影在幹嘛，於是我多看幾遍，你知道的，有一種不懂叫作一遍不懂，十刷之後就會懂，可是很奇怪，我的身體越來越小，像寶寶一樣坐在地上玩積木，你一定認得那個箱子，有三個洞的箱子，圓的方的三角的，把積木放進正確形狀的洞裡就贏了。我玩了一萬次還是坐在地上傻笑，需要認得圓形方形三角形嗎？每個積木試三遍總會試到對的，換句話說，土炮，而且成分沒有勤能補拙，最土的土炮，年輕時的我只會這樣看電影，只會這樣戀愛，只會這樣生活，我不安，卻也沒別的辦法。

如果寫心得只是想說土炮人生，未免太浪費你的時間。我想說的是另一種不懂，一刷三刷五刷，刷破不沾鍋還是不懂，有藝術感的東西更是如此，跛腳的小狗，女人的眼淚，甚至 Lynch 的電影，我相信這些你都看過太多。混沌未明，不懂的過程中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比較常見的劇本是這樣的，覺得該珍惜那些不懂，於是房間裡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雜，有人踏進你的人生，開始幫你扔，你會從沙發跳起來大叫那個不能扔。當然也會有人走出你的人生，自己開始扔，看見同樣的東西沒有跳起來也沒有大叫，默默覺得什麼都可以扔唯獨這個不能扔，換句話說，無論你做什麼也只是改變空間，始終動不了時間，重點來了，等到諸星順行之時，不懂那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懂了，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就是這樣…開始懂了。

在我眼裡，‘Mulholland Dr.’ 是一份有感情的工作心得；圈內工作很多年，識破各種妖術，有感而發，有話想說，要說就要說得玄妙，不然會很像抱怨，什麼意思？美國電影工業長期存在某種畸形的潛規則，甚至所有行業都是，比方說電影裡有一段在講「內定人選」，你知道的，內定也好，空降也好，有的人覺得不公平，有的人覺得很公平，使得潛規則三個字名符其實潛入檯面下，沒辦法寫成警告標語貼在機器上。說真的，真正需要警覺的都不是看來的，而是切身痛過來的，對吧？所以這裡想說潛規則，想說一些不好說的東西，特別需要幽默感與藝術感，不能說得太白，黑色電影恰恰好，有緣的人看了自然懂，即便無緣的人，就像我，呆呆過了廿年，時候到了也能懂。想到這裡，越來越覺得這部片有價值。

有時候看電影容易被玩弄，因為看電影這個行為必須依照時間順序，沒有標註說明，沒有畫面調色處理，我們會先入為主，「先看到的就是先發生的」。進一步說，電影特別強調人事時地物，直敘倒敘插敘，代表這部片重視敘事，該交代清楚，劇情片常常這樣，尤其法律片。相對的，電影企圖營造氛圍，傳遞抽象的感覺，例如黑色電影會有的忐忑不安，就是要營造詭譎氛圍，時間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故意打亂順序反而可以深化不安全感。

「先看到的就是先發生的」，除了電影手法之外，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意識流，工作，感情，生活，到處都是極好的例子，想像一下新鮮人，新的工作，新的感情，新的生活，我在第一天看見的都是美好的，重點是對方也會想辦法讓我只看見美好的，因為順序被偷換了，讓我覺得電影應該這樣演下去，自以為一切美好可以期待下去。他們這樣做很壞嗎？其實還蠻壞的，逐漸陷入不安。

‘Mulholland Dr.’ 的不安是糾纏，那種糾纏很特殊嗎，演員專屬的嗎？說不定你也曾經歷過，新鮮人嘛，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做得比牛累，吃得比豬差，然後被鬼拖走，無論你再怎麼認真努力，再怎麼叫破喉嚨，事情就是跟你想的不一樣，怎麼辦呢？像一壺水瓶似的頭也不回？當然不行，不能就那樣算了，不想就那樣散了，愛生恨，恨轉仇，糾纏不清。

聊了那麼多意識流的東西，你願意讀到這裡其實還蠻有耐心的，先謝謝你，接下來會有比較具體的例子，開會，片中導演不爽女主角人選，公司高層吐咖啡那段戲，氣氛很奇怪吧？在我眼裡那是一種表態；你愛怎樣想就怎樣想，反正我就是吐咖啡，而且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你只能看著我吐，就像你只能接受我們高層內定的電影女主角。別以為電影故意做得很有戲，日常上班多開幾次會，會覺得電影還蠻有根據的。

說到具體例子，當然要聊一下電影裡的劇院，沒有樂隊，聲音都是播放預錄的，沒有管弦樂團，全都是幻覺。哇！我覺得那一幕是猛藥，你想先吃普通錠還是加強錠？基本上有在挖苦電影工業量產罐頭，如同大人常說的，那是電影，那些都是假的。也不是不接受假戲，只是量產罐頭會假到太噁心，太功利。那麼深層意涵又是什麼呢？某種殘酷吧我想，可以讓你在唱歌跳舞，成為台上最閃亮的一顆星，當然也可以把你拉下台，請放心，燈光美氣氛佳，歌聲繼續繚繞，因為在那個世界裡，沒有人是不能被取代的。

還有那個藍色盒子，請別誤會，我不是在解析劇情。說到藍色盒子，我想過紫色更適合，也許 David Lynch 特別喜歡藍色，你懂的。我看到藍色盒子就想到人生交叉點、觸發點，「從那一刻開始變得不一樣了」，那種東西類似情人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有點清楚又不會太清楚，可是你只要願意認真回想，肯定存在那一刻，而且那一刻有很關鍵的東西觸發改變，自己絕對知道。同樣的，由愛生恨也存在觸發點，至少我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夢的感覺，我想這是整部片最棒的東西，我強調不是夢，而是夢的感覺。你會在這部片發現虛實之間原來存在一場夢，的確，它可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之糾纏不清，可是你想想那些「舊東西」，工作，感情，生活，想起自己走過那麼一段路，連自己都不太認自己是誰，可是那些愛過的恨過的殺死的都是真的。如果自己到後來還活著，會這樣說，類似我們很常聽到的口氣，「那時候自己真的很狂」，「那時候自己真的好傻」，「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那時候只想那樣做」。我想是吧，何謂愛恨情仇呼，恰似南柯一夢矣。(2021-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