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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同班同學,兩個崇拜銀幕鐵漢的青少年,打算去戲院看一部電影,一定要有銀幕鐵漢,而且要十八歲以上才能觀賞的限制級電影,’True Lies’ 正好符合上述條件,至於為什麼如此選擇?你知道的,有時候青少年的行為,就跟流行的東西一樣,沒有什麼原因的。

他們決定衝出家和學校,兩點一線的生活圈,公車還得換兩班車才到得了的寶宮戲院。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慘綠都市小孩的一種冒險,也因為有這樣的冒險,他們的青春期才不至於那麼慘綠。
台北的寶宮戲院位在金山南路上,這條路名對他們來說跟出國沒有兩樣,搭公車的時間拿出報紙,’True Lies’ 有鐵漢、有限制級的標誌,有所期待的時光是如此美好。看什麼片,去什麼地方都已經確定,加上兩顆充滿期待的心,萬事俱備,只待到站下車。
夜幕低垂,世界上最容易尋找的地標莫過於賭場與戲院,14 歲的少年也是這麼認為,毫不費勁來到了票窗前,問題也來了,誰去買票?誰能騙過售票員的眼睛。他們此刻最需要的東西,也是很多人所嚮往的:擁有一張 18 歲的面容。
他們的個頭不算矮小,票窗彼端的售票員可以完整看見他們的模樣,而不是一只揮舞鈔票的小手以及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兩張全票。」假扮 18 歲的想法已不可行,他們開始注意售票員的相貌,是不是一位明白人?當然,他們才 14 歲,並不是那麼擅長「以貌取人」,似乎這一場冒險,進入了膠著狀態。
老美的電影裡常常出現段子,青少年徘徊在商店門口,巴望著哪位超過 21 歲的路人甲,願意替他們進去商店買一手啤酒。此時此刻,誰願意替兩個小鬼去龍廳票窗買兩張全票?貴人,有時候貴人是會自動找上門的,尤其是買票的時候。右手指尖夾著兩張票,還有手腕上顯眼的紫水晶念珠,在兩人面前晃了一下。

「為什麼比票窗上寫的要貴?」
「因為他是貴人,沒差啦,有票就好。」
「假的怎麼辦?」
「不會假的。我們也是假的,不是嗎?」

兩張黃牛票,幾乎要了他們口袋裡的全部,離開演還有十五分鐘,新的狀況來了,驗票。他個頭相對高大,接近一米七,仗義拿著兩張票,自己走在前面讓同學尾隨,要是被發現了佯裝成年,同學趕快逃跑,自己承擔,同學一聽很是感激。然而,若真被揪了出來,其實也沒什麼好承擔的,頂多就是看不成,乖乖回家,但是他們可不這樣想,因為這樣想一點都不像冒險。

9 點 20 分的場次,觀眾格外踴躍,他們不知道熱門強檔是什麼,只知道人多對他們進場很有幫助。他走在前頭,像半路殺出的親屬,緊跟著前面一位大人,同學在後左顧右盼,14 年的人生只記得上一次考試作弊也沒有今天這麼緊張。遠處一個男人的聲音,催促著驗票員動作加快,還得去忙別的事情。隊伍裡每個人手上的電影票,驗票員就像撕著四季豆的鬚鬚,越來越快,越來越沒在看,他們倆前腳踏進,未料一句:「你撕太多了!我不知道我座位是幾號啦。」原來是身後的婦人嚷著,驗票員連忙將手裡的殘票一一比對。他們又驚又喜,順勢進了影廳。

「沒事?」
「嗯,沒我們的事。」
「我們成功了?」
「對!」

同學手舞足蹈演著默劇,盲人也知道他有多雀躍。踏著那一層層的階梯尋找座位,和賭神進場一樣慢,看著已經入座的每個人,有人逕自忙碌,有人投以狐疑的眼光,他們完全不在乎,享受緩步進入成人世界的須臾,好滿足。

分隔線

散了場,他們感到餘韻不絕,分不清是電影精采,還是冒險痛快,晃眼便是公車站牌,呼嘯而過一班公車。顯然,足足興奮了 144 分鐘,過眼的公車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最後一班,他們決定等下去,可是只多等了 4 分鐘便失去了耐性。他主張搭計程車,兩人口袋的銅板湊一湊,105,可以上得了車,但不知道能搭多遠,似乎冒險尚未結束,又有何懼?

看著計程車上的計費表,一顆反常的定時炸彈,數字遞增,緊張也隨之加乘。慶幸的是每一個路口,越來越有家的感覺。「嗶!100」他立刻說:「司機先生麻煩請在下一個路口靠邊停就可以了謝謝。」雖然不確定司機能否聽清,至少他把該說的全說了。

路口不是家,卻已經是他們放學嘻笑打鬧的路口,車速開始放得非常慢,似乎不需要司機了,往路邊滑行,他們以為司機睡著了,瞥了一眼,司機穩握方向盤,右手腕的紫水晶念珠似乎在哪見過,瞳鈴雙眼,再開 200 公里都沒問題的精神。「嗶!105」車子終於停了下來,他倆才明白怎麼回事,一大把銅板交給司機,也算是一種無言的抗議。
站在路口,他往東回家,同學往南回家,兩個小男生想一想,方向不同,距離相同,冒險的盡頭,有著萬水千山我獨行的境界,彼此都笑了。

幾年後兩人畢業各奔東西,疏遠了聯繫,寶宮戲院也歇業改建,人事已非。又不知過了多少年,他們在新大樓前似乎看見了彼此,依然在生活中冒險,冒險中生活。(201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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