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廿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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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感覺也可以來自偷聽…

下班時間,我來到地底下,有的人靜止,有的人走動,我站在人群之中聽著遠近高低的聲音,學生族說著他們的老師,上班族說的他們的辦公室,雖然七嘴來自八方,但若想認真聽清某個聲音,也不是太困難,像是排在我前面的男人和他的兒子說話,我無意偷聽,有時候,似是怪他距離太近,又像怪我過分著迷,人嘛!總是在動靜之間東張西望外掛無聊之中找有趣,到底男人說了什麼?

「你看,還要等七分鐘,我跟你說,爸爸五點半會到門口接你,你一定要準時出來。」男人平和的說道。他的兒子認真聆聽並且發問:「沒有準時出來會怎樣?」男人延續著平和回答道:「沒有準時出來就會像現在這樣。」我偷聽,也納悶,或許偷偷被他的兒子知道了我的心思,替我說出:「現在這樣是怎樣?」男人背對著我,但是他的後腦透著一股溫度叫作不厭其煩,男人說:「你準時出來,然後我們穿過馬路進地鐵站,五點四十三分有一班列車,不用另外等一班車,多花七分鐘。」我張望四周,的確,我站在城市中現代化的地鐵站,隨處顯示下班列車的倒數計時;而不是偏鄉小路邊,等著望眼欲穿的接駁客運。我以為自己早就被城市般、密室般的忙緊累調教得宜,但是聽到路人甲的說法依然令我出奇──不願多等七分鐘。他的兒子這麼回:「多等七分鐘就多等七分鐘啊!」列車進站,我什麼都聽不清了。

回到地面上轉乘公車,我離家越來越近,公車引擎的噪音蓋住車廂內播放的廣播節目,片片段段仍可聽出古典樂曲,我撿了一個空位坐下,一檔油門離合二檔油門離合三檔,連續的機械聲輾過我的耳朵,我感覺自己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各式各樣的噪音籠罩著,唯一能做的是專注其中某個聲音,總算聽出來廣播節目播放的是蕭邦第八號夜曲,只不過孩童乘客的嘻嘻鬧鬧,使我轉移注意。

一位偉大的媽媽帶著三個小孩面對而坐,最年幼的仍在襁褓,躺在娃娃推車裡,另兩個孩子在座位上玩著、嚷著、提問、扭動,什麼都做就是不坐好,但是,他倆無論如何躁動倒也沒有離開座位,媽媽也未曾失去理智,像個溫和的語音警報器說著:坐好、小聲,然而,孩子動作越來越亢奮,說話聲音也越發宏亮。
車窗外的城市跑動著,我沒有被打擾的感覺,為什麼我該有?孩子嘛,人家媽盯著呢!

我嘗試聆聽著公車版的夜曲──加入孩子的嬉鬧聲,隨著旋律升溫,像湯鍋裡翻騰的麵條,泡泡越來越滿,眼看就要溢出但是沒有溢出,車窗外流動的風景停了下來再也不動,是誰暫停了一切?司機說話:「我可以看見你們沒有綁安全帶,要不要我親自替你們綁安全帶!」兩個孩子停下動作,一點也沒有害怕的表情,因為他們正在尋找司機究竟躲在哪裡,到底是如何看見他們,並且開始隔空對話:

「為什麼看得見?真的看得見嗎?」
「你們不綁安全帶,不坐好,我就不開車。」
「我們有坐好啊…對啊…坐在椅子上。」
「你們都不聽媽媽的話,她說坐好你們不坐好,有危險性的動作不要做,車子在開有危險。」
「…」
「聽媽媽的話坐好,要開車了。」
「好。」

泡泡一時間消退,這段話像是替湯鍋澆了一杯冷水,而我替司機捏了一把冷汗──這下子算是多管閒事?公車只開了一站之遙,泡泡又要滿出來了。司機再一次說話:

「你們不是答應我要坐好?」
「有坐好,我們有坐好。」
「我看見你們沒有坐好。」
「在哪裡?為什麼看得見?」
「你們不坐好,我就不開車。」
「…」

對話沒有結束,得不到答應的司機還是開了車,來到一個大站,孩子的聲音由打開的車門溜了出去,我想,母子四人下了車,對每一個人包括他們自己都是解脫。兩個孩子在車外繼續他們的嬉鬧,媽媽還沒搞定娃娃推車,嚷著孩子別亂跑,我看是360度旋轉的推車小前輪不太聽話,還有她那雙粉色亮皮魚口高跟鞋幫了許多倒忙。母子四人都下了車,媽媽喚了兩個孩子去前門和司機伯伯說謝謝。孩子總算發現司機伯伯的位置,聲音依然精神百倍:「謝謝司機伯伯,謝謝你!」

車窗外的風景恢復流動,公車司機的嘴很接近麥克風,我聽到他一聲短嘆。如果我是司機,興許做著相同的事情,有著相同的嘆息,有點煩卻是活著的反應,怪只怪我過分著迷。(201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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