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廿五篇
廣告

巷子裡每隔一段距離設有一座路燈,那是一片光,不如白天但是也不至於漆黑。一排路燈像是一份好心,為夜歸的人留了好幾盞,照亮回家的路。巷子之間還有更小條的路,沒有路燈的小小路,人們說是弄,就算已經住了幾十年的老地方,夜歸的人還是寧願走在有路燈的巷子回家,繞一段遠路,繞過黑漆漆的弄,弄得不太方便,只為心安。然而,有一晚急著回家,也就顧及不了心安,趕快穿過7弄就可以到家,某個黑暗的角落傳來小動物微弱的聲音──喵!因此,又為了另一種心安,停下來一探究竟。

「所以…你是那天晚上收養牠?」我一邊問阿丙,一邊把手裡抽完的白長壽軟包揉成小紙團拋在地上給小貓咪玩。阿丙當時循著聲音來源,在角落用手機的 LED 燈一照,發現一個小型宅急便的紙箱子,一個小生命窩在裡面,一隻虎斑紋的、看起來出生沒多久的幼貓,阿丙覺得牠好可愛也好可憐。我心想每次都是紙箱,每次很有可能演變成難捨難分,甚至銘心刻骨,又甚至始亂終棄的故事,都是從一個毫不起眼的紙箱開始,像是八卦裡的移情別戀,也都是由一位不太可能會是他的那位他開始。我知道我的聯想已經迷走太空,還是把心思拉回眼前,我問阿丙──可是,阿丙搶先問我是不是又覺得他做了一件考慮不夠周全,以後會感到困擾的事情。我沒有回答阿丙,也許我用另一個方式回答他,甚至同意他的確猜中了我在想什麼。

「然後你就這樣帶回家養?」而阿丙重複一遍我說的話:「就這樣帶回家養。」我知道阿丙喜歡貓,阿丙的女友也喜歡貓,可是他們從來沒有養過任何一隻,因為他們的家人都反對飼養,反對在家中飼養任何…人以外的生物。換個角度看,眼前的阿丙和小貓咪,看起來也不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阿丙等待了千年而得償所望,他快樂,他和神話武俠人物一樣快樂,而且,沒有人能知道他想什麼,他像是身在天界的高度做他想做的事情。另一端,貓咪在地上玩,牠似乎想要扒開小紙團,想要知道裡面包了什麼。不只是貓咪,我也好奇,而且我還替阿丙感到擔心,他這段時間如何照顧貓,或許準確的說他如何面對反對意見,還有,阿丙的公司未來幾個月積極籌備上櫃,他又該怎麼擠出時間照顧最需要時間照顧的幼貓,難道替貓咪請褓姆?或是把貓咪交給阿丙的主管,那劇本像是:「組長,稽核有很多文件需要準備,反正你也沒在做事,你幫我照顧貓吧!」雖然是我的幻想,但是它來自於一段有跡可循的自白,那是阿丙自己告訴我的,他在他主管就要連休七天的時候說過音容宛在,而且他相信那是讓對方安心休假,大家一如往常認真上班,就像主管一直都在辦公室的意思。阿丙的主管聽了沒有生氣,或許也認為音容宛在是那個意思?阿丙告訴我,主管只是平靜的回應:「搞不懂你在想什麼…真是拿你沒辦法啊。」身為老朋友,聽他說這一則全面啟動惻隱之心的故事,我也搞不懂阿丙在想什麼,但是阿丙可以一直發生一直做出讓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麼的事情,很複雜嗎?你覺得…我應該替他擔心?其實我發現阿丙的處事之道是一種哲學,一種債多人不愁的哲學。我不知道那是好還是不好,我只知道那和我的哲學不一樣,而我是阿丙的朋友,願意聽他說,就像現在,我再一次聽他說。

「當時沒有想那麼多,嗯…我當然記得目前工作超忙的,公司打算上櫃,一卡車的文件要準備給稽核看,都沒有時間,每天累到快被鬼拖走。可是,牠真的好可憐,所以我決定給女友養,放在女友家養,這樣就ok了。」阿丙以他的邏輯把事情說完,我其實聽懂了,等一等…你覺得我只聽到這些怎麼會算是聽懂了?

阿丙看著貓咪不玩小紙團了,不好奇了,於是阿丙小心的把牠抱起來放在大腿上,虎斑包覆在嬌小的身體,那是一種貓科動物的神祕感,像是牠長大之後毛色會產生我們無法預知的變化,也像是牠知道我們正在聊牠的八卦。阿丙繼續說,他的女友喜歡這隻貓,但是不能收養,尤其不能養在她家,如果真的要養,只能養在阿丙家,她願意每個禮拜多跑幾趟過來照顧貓。我知道阿丙自動刪除了中間爭吵的情節,一眼瞬間的惻隱之心,於是替另一個家庭決定飼養一隻貓,就算他們兩人之間相親又相愛,阿丙的女友把事情告訴她的家人,好幾句「我男友」開頭的句子,可想而知那會是風雨交加的章回,對人的情始終勝過對貓的愛,才會有所取捨有所隱瞞,才會權宜每週多跑幾趟。

左思右想,我想也不用問阿丙該如何分配時間,度過加時工作與照顧貓咪兩頭燒的地獄期。不管怎麼問,阿丙都會告訴我一套說法,像是表達他自己在想什麼,但那是多餘的,太多時候,當我不明白阿丙在想什麼,同時也等於明白了阿丙就是想要這麼做,這樣已經足夠。至於疑惑,乃至於各式各樣的回應…都只是裝飾而已。(2016-05-27)


發表留言

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