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廿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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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可以就可以,好…嗯嗯…好,先這樣吧。」阿丙講完電話之後拉長了臉,看起來像是把臉緊緊貼在玻璃窗上,但是沒有豬鼻,沒有搞笑的感覺,而是扁平的、嚴肅的一張臉。我沒有說話,我嘗試把自己的臉捏得立體一點,倒也不至於扮起鬼臉,我只是想顯露一種不說話的關心,一種寫在臉上的「怎麼了呀?」阿丙說老婆打電話問他,小孩學校舉辦校外教學,問阿丙同不同意小孩參加這個一日遊。為什麼校外教學活動讓阿丙感到擔心?他願意告訴我嗎?

在我還不知道原委之前,直觀阿丙的表情,他的煩惱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相處經驗來說,他會煩惱一些…只要他不說,沒有人能知道的煩惱,例如他是會買樂透彩票的人,固定以他生命中幾組重要的數字圈選,換句話說,阿丙手中的彩票只有日期不一樣,圈選數字永遠都是一樣的。他時常拿著他的彩票,思考的認真程度可比嘗試破解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千年之謎,他說:「我有點擔心,如果中獎了該怎麼辦?」他是認真的,並不是那種自己胸有成竹,卻說得一副哎呀我都沒有準備好,我好擔心呀,阿丙不是那樣,他是老實的擔心,還有買了飲料萬一喝不完怎麼辦,剛才變換車道太快了會不會嚇到其他用路人,他這一類木已成舟的擔心有太多姊姊妹妹的姊妹品,雖然我不是每一次都在現場見證,甚至還罵過他瞎擔心,然而,阿丙不會把自己的擔心氾濫給他身邊的人,「你幫我看開獎」、「你幫我喝掉」、「你幫我下車去問後面那台車剛剛有沒有嚇到」,阿丙不會這樣把人逼瘋,他擔心,他也願意聆聽,嘗試控制自己的煩惱。於是我們很多年,很多年的朋友。既然阿丙會這樣擔心事情,小孩該不該去校外教學也就不是那麼奇怪了,可是我仍然想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和他老爸有點關係。

「小時候有一次去遠足,就是每個同學都會拿到一張繳費單,還有一張家長同意書,我拿給我爸簽,他就會罵我。」
「遠足啊?很久沒聽到這個詞了,然後呢?」
「我爸其實也不是罵我,他應該是罵遠足那件事情,我聽不太懂他在罵什麼,他不願意我去參加遠足就對了。」
「你那時候聽不太懂,但是你記得你爸講的。」
「對,他很怕我出事,他說每天看報紙看電視,遊覽車出去碰一下滾到山谷裡,大家都沒了,他講話就是這樣。」
「那你再大一點之後,你爸還是一樣?」
「…嗯,差不多,你記得我們去綠島那次,我們幾個約好要去浮潛的那次,我爸也不同意。」
「綠島?那次我們已經 20 了吧?」
「沒辦法,我爸就是那樣,沒有必要出去玩就不要出去玩,他覺得我們都在玩命。」
「誰會說自己今天要出門去玩是…必要?『爸!我必須去出去玩幾天』這樣嗎?…不過,我可以明白你爸在想的。」
「他想什麼?」
「你看綠島那次我們晚上去吃那個羊肉爐,沒什麼路燈嘛,好像騎到 100 吧?你現在想,如果竄什麼鹿還什麼野生的──」
「往生的阿飄之類的。」
「喂!」
「那樣速度突然弄一下,我們應該…嗯,很不好。要是我們現在跑去綠島,一樣去吃羊肉,你會騎多快?」
「正常吧,沒什麼好飆的,可以到,有吃到比較重要。」
「所以說,那時候我們不覺得嘛。」
「我覺得這些過去應該都有關係,我現在才會很擔心小孩去遠足。」
「你又說了一次遠足,你這老人。」

和阿丙的對話,一方面聽到他的原委,另一方面也想起許多發生過的事情,阿丙的擔心也好,他爸爸的擔心也好,程度有別,但是都包含某種珍惜生命的觀念。阿丙和我在綠島浮潛吃羊肉,在美麗的星空下,以時速 100 公里與我們的男友、女友、好友,認識不認識的任何人點亮我們的生命。珍惜?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是知道的人,比方說阿丙的老爸,他可能真正想要說的是我們擁有太令人羨慕的美好青春,在那些三高過勞偏頭痛下背痛賺錢餬口人情世故種種煩惱還沒有佔據身體之前,他認為我們有無限可能,也是最需要知道珍惜生命的年紀,但是,我們聽不懂,直到我們自己明白了,不需要有人叨唸提醒了,我們已經不會想做,也做不來那些冒險生命的事情。

這一道時光流,他們曾經像是我們,我們已經變成他們,手指撥一撥暫時停住時間,遇見悖。也就暫停一下子,時間還是會流轉滾動,每個人看著每個人做自己覺得該做的事情,繼續在今日往昔的某一刻遇見悖。(2016-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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