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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這是一部劇情片,描述二零年代,北美原住民歐塞奇族生活在美國奧克拉荷馬州,這塊保留地每年都有花季,歐塞奇人在這鮮花盛開的季節裡,發現石油,富到流油。當時的法律允許他們保有石油開採權,得以出租土地獲利,但也指派監護人管理他們的獲利,是有限制的富貴,一位白人從中發財,掌控錢潮與人脈,同時也替歐塞奇人造橋舖路蓋醫院,顯得很白月光,而那月亮的另一面,他看準了歐塞奇人有遺傳性疾病,加上醫學知識不對稱,如果聯姻而早逝,配偶得以繼承財產。這位地方仕紳教唆他的姪子娶歐塞奇人,並且暗中操作所謂的自然死亡,死了很多人,死到連歐塞奇人自己都覺得不太對勁,向聯邦政府申訴,調查局著手調查。上有政策,這位雙面人做了那麼多年當然有對策,只是夾在中間的共犯姪子似乎動搖了…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2023),蘋果、派拉蒙聯合出品,蘋果寫前面因為他們出比較多錢,多非常之多…。全片 206 分鐘,再 3 分鐘就平了導演自己的紀錄。Martin Scorsese 導演,參與編劇工作,還客串一角。Eric Roth 編劇,Leonardo DiCaprio, Robert De Niro, Lily Gladstone 主演,還有我肉眼可見至少十位以上的好萊塢明星共同演出。故事來自美國記者 David Grann 的同名非小說,改編劇本,導演,演員,燈光,音效,剪輯,妝髮,場景,美術,所有台前幕後講得出來的部門與環節,平均水準相當高,是 2023 年我個人看過最棒的電影。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花月殺手
黃雨木,profile,2024

雨木觀後感

縱然愛恨情仇乎 但求此生輕舟度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是我 2023 年最後一篇心得,不管你是什麼時候看到的,祝你新年快樂。如果你第一次來逛我的網站,這裡有個小儀式,每年最後一篇心得會比較一石二鳥,三牲四果,盡可能豐盛澎湃,彌補全年的偷懶。

先來破題,‘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我對中文名花月殺手的「殺手」有點意見,因為中文的殺手免不了帶點職業的感覺,業內專門戶,而這歷史事件沒那麼殺手,這改編電影更沒那麼警匪,所以我心目中比較適合的名字是「花月殺」,這殺字不限於人,包含元凶、殺機、威脅,比較貼近整件事是這麼回事。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200,000,000 美元大製作,大約六分之一都給了狄卡皮歐…,也是剛好而已,都說電影製作,就像公司營運,人事費永遠占比最高。也因為大片的關係,幕後花絮成千上萬條,我覺得其中幾則有點意思。你看過花月殺手,男主角一開始在追女主角,追愛的追,這不是廢話,明眼人看得出來男主角愛女主角,只不過他更愛錢多一點。話說從頭,男主角開著類似計程車的東西在那邊溫馨接送,當然不會乖乖的跳錶計費,穿插幾句撩妹情話也是很正常的,然而女主角多少有點慢熱,忍不住用歐塞奇語說了一串類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想要句點那些撩妹情話,男主角說:「妳講的我聽不懂,但應該是用歐塞奇語說我是超帥男神。」有印象吧,女主角笑了。幕後花絮說那段戲不是演戲,是真的笑場,就像笑那個男生「怎麼那麼討厭」。

我看了蠻有感覺的,因為演戲包含了一部分的揣摩,還有一部份的自我。每次看狄卡皮歐演戲,獨自一人,或對某人,狀態呈現歇斯底里,你知道的,那是廿年來從前輩狄尼洛或尼克森身上學會的,當然也有史柯西斯傳授的,儼然成為狄卡皮歐自己的招牌,看他在那邊理智斷線是很過癮的,揣摩得非常好。另外一部分是自我,狄卡皮歐是天蠍男,我覺得水象男人演戲是有優勢的,甚至他能交廿五歲以下女友是有原因的,這樣說吧,天蠍座非常有自信,尤其在喜歡的人面前,那種「全宇宙裡我最棒」是很迷人的。除了上面聊到計程車那段戲,還有在莫莉家吃飯,「妳的膚色好漂亮」,「像妳這樣的女生,怎麼會單身」,那不是在揣摩角色,而是天蠍男的本色。

另一則花絮是打屁股,男主角自己有一台別克,有點價值,於是他布局偷車,詐領保險金,阿叔知道了就叫他過來打屁股。那場景你有沒有覺得狄卡皮歐的褲子特別大件,因為裡面有穿厚厚的保護墊,狄尼洛打屁股是拿真的木板,是真的卯足全力,而且,原著裡沒有打屁股,是電影版獨有的。

「狄尼洛揮棒」,一些外媒聯想到他的經典畫面,‘the Untouchables’ (1987), 他演卡彭,在一場鴻門宴用球棒把別人的腦袋打成豆花,也許老影迷印象特別深刻。都是揍人,都是「哇,他好兇」,只是我覺得兩個場景不太一樣,你沒看過 ‘鐵面無私’ 也沒關係,狄帕瑪是我心目中最會拍懸疑的導演,一張大圓桌,白道黑道的,有頭有臉的,通通嘉賓雲集,然後真正的老大拿著球棒,繞著桌子,繞大圈走,邊走邊講邊陰陽怪氣,也因為大家都是坐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大會走到你背後,你想嘛,老大在講話,是該看著老大?還是不看老大?更直白的說,看著是有物理障礙的,坐著不方便轉頭轉身嘛,而不看又顯得心虛,老大在講話怎麼可以眼神游移呢,萬一出事,或初五初六初七,可以說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那段戲非常懸疑,我覺得是狄帕瑪電影獨有的懸疑。回過頭來,花月這裡的打屁股,原著沒有,二創非常好,是阿叔對姪子的教訓,絕對的控制,很可以體會阿叔的心理,「我騙錢騙得神鬼莫測,騙到歐塞奇…幾乎信我而不信祖靈,你這種詐領保險金能騙到幾個錢?還有可能拖累我,壞了我的粥,破了我的局,打你屁股也是剛好而已。」所以那段戲有所謂的江湖規矩,我覺得是史柯西斯電影裡獨有的規矩。

分隔線

上一次看史柯西斯的電影是 ‘愛爾蘭人’,覺得很老,我在心得裡這樣說,「知道東西很穩,知道東西很好,但總覺得少了生命力,因此特別糾結。除了感概也想警惕自己,每次做東西都要加入新的嘗試,或疏失,即便那是可避免的瑕疵,我寧願相信不完美才有生命力。」然而這一次我有看到新的嘗試與瑕疵,覺得特別有生命力。

如果你看過這部片,請跟我一起回想,故事進行大半之後,人物積極操作,然後調查局人馬到鎮上展開調查,我覺得劇情從那裡開始轉變,要說「變好看了」我也不反對,那是劇本改編再改編的痕跡,即便是 Eric Roth 這樣專業的,經驗的,得獎無數的編劇,也會留下痕跡。這樣說吧,花月這故事要好看,技術上的好看,肯定是選擇調查凶案做主線,調查專員湯姆·懷特 (Jesse Plemons) 做主角,智破凶案,伸張正義之類的。你知道的,花月很早就有消息,卻延期上映,流行病是原因,大資金是原因,劇本重寫也是個原因,故事主線改成勃克哈特與莫莉,我認為莫莉是主線中的靈魂,為什麼要這樣做?其實我們不必是專業拍片,也能明白,比方說戀愛,你可以選擇所謂的首選,卻退而求其次,很明顯只有一個原因,對吧?你看見更有價值的東西。

我會看電影,我會看不同的人拍的電影,有個觀察心得,70 歲之前的人拍的電影,各種可能無法歸納,70 歲之後,80 幾歲繼續在拍電影的,也可以說持續在做這件事的,我看到他們選擇的題材是敬畏生死,傳達他們活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的感想,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值得深入感受的。

類似花月這樣的事件拍成電影,結局形式大都是你看過的字幕,法院裁定這樣那樣,誰誰誰後來怎樣,或一些醒世警語,而這部片使用老把戲收尾,有創意,因為創意和驚奇是很相似的,可以是沒看過的,也可以是沒想到的,沒想到他的老把戲在「這時候」出現,那就是廣播劇。

如果你很幸運,幸運到從來沒聽過什麼是廣播,可以聯想 podcast 的七種節目形式之一,廣播劇,在講故事,會有喜怒哀樂的語氣,開門開車之類的音效,未必真的開了一扇門或一台車,只要讓你聽起來很逼真就行。進一步說,如果是字幕告示收尾,是收的感覺,而這裡用廣播劇收尾,是放出來的,交給我們自己去感受「那個東西」,沒錯,史柯西斯親自陳述結語,電影學的導演客串 (director-cameo),你知道嗎?我超認真聽他說到最後,「…莫莉是正宗歐塞奇人,長眠在灰馬社區的老墓園,父親、母親、姊妹和女兒旁邊…,隻字未提凶手。」

就我查到的資料,史柯西斯堅持親自說這段話,那個「隻字未提凶手」有個很特殊的短暫停,然後再講完。我聽了非常感動。這樣說吧,有些評論用了「懷璧其罪」這個詞,來講歐塞奇人與石油與悲劇。唔…,我不能說它錯,只是那樣講比較像在講歷史事件,然而史柯西斯拍這片是有情懷的,不客氣的說,八十幾歲的人很在乎還原真相嗎,又不是每個電影人都是波蘭斯基,不是嗎?

我感受到的是敬畏生死,我看到的是一個女人(莫莉)一生中的三次死亡:天真,死了,純真,死了,然後真的死了。都是很感覺的東西,我抖著鼠膽與你分享啦。莫莉被施打很奇怪的胰島素,所謂的白人醫療方式,她開始拒打,對我來說那是第一次死亡,天真已死,我相信每個人都能體會,自己人生中有那麼一刻開始,意識到世事不該輕信。再來,最後那段戲,莫莉和男主角,也就是妻子和先生最後的對話,你也看到男主角說謊了,對吧?在我眼裡那是莫莉的第二次死亡,純真已死。我不想說那是每個人都會經歷到的,但你也是知道的,特別是感情關係,你很清楚怎麼回事,卻還是掃一掃自己的萬念俱灰,想聽對方親口說出來,然後聽到對方說的了,也敲響純真的喪鐘,原來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原來不是啊。

那麼所謂第三次死亡,我覺得是很直觀的,莫莉被遺傳病纏身,享年 50 歲。事實也好,史柯西斯的朗讀也好,那個「隻字未提凶手」給我很深的體會,該怎麼說呢?繁花盡,繁華落,縱然愛恨情仇乎,但求此生輕舟度,其實我聽完史柯西斯朗讀的那一刻,還沒有這麼確定的感受,而是緊接著空拍機逐漸拉遠,花的形狀,鮮花盛開的季節在感恩誌慶,那種生生不息來自放得開手,放得下心,超難的對不對?所以我很感動。(202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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