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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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眼朝向廣場望去,穿短袖的、戴太陽眼鏡的、聊天的、吃東西的,一點也不像星期二的午後,似乎沒有人需要上班,人們享受著陽光,光卻不至於熱,手錶的秒針走得沒電,因為它也不想這樣慵懶的午後時光滴答滴答的結束,我融入這個氣氛,悠哉坐在路邊等一位老朋友。

有的男人體態令人羨慕,高個似倒三角,矮個像倒梯形,怎麼看都是寬闊的肩膀,短袖或襯衫被這樣的身形拉出漂亮的肩線,好看,亞伯拉罕就是這樣的男人。老友好久不見,免不了一陣問候式相互拍打,有拍到、被打到的感覺,讓彼此都感到活著,至於活得怎麼樣?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亞伯拉罕是一位裝修工人,一直如此,摸黑了幾年,總算撥雲見日成為合法居留的勞工,但是他的同事可不一樣,工照做、錢照領,日子過得合情合理,合不合法?不著急。

結束一間老房翻新工程,亞伯拉罕開著車和四位合約工方才喝過一場,打算繼續第二場。車子在產業道路飛馳,深怕那晚的歡樂時光一溜煙的消逝,他們也確實抓緊了時間,卻還是給警車追上,必須放慢速度靠邊接受檢查。五個人裡有的是勞工,有的是「黑工」,一字排排站在車外,標標準準三長兩短的畫面,全體前往警局報到,意料之外的是執法者說:

「在後面跟好警車,知道嗎!」

此話一出,搞不清楚有喝酒的是那五位勞工還是執法者。亞伯拉罕跟著警車開了大約五百米,兩台車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啪啪啪!開了三個車門,四位合約工全跑下車,為了生活而跑,為了自由而逃,獨留亞伯拉罕呆在駕駛座,大可以跑跑運氣,我問他為什麼不跑?他說:

「因為車子是自己的!」

反應比亞伯拉罕更慢的執法者連忙下車,慌張找著方才是否有什麼重要東西飛出車外似的,走近車窗還想大喊:「手給我放在方向…」亞伯拉罕早就緊抓著方向盤,抓牢他的動產,執法者不得不改口:「既然只剩下你一個人,老實點跟著我們開車回警局。」然而,不老實的人似乎都已經不在現場了,亞伯拉罕明白有時候有些話就是話而已,沒有什麼好追究它們是說來給誰聽的,而且他也不擔心任何不良紀錄,畢竟他是擁有合法居留資格的勞工,只想趕快結束這場鬧劇。

鬧劇是可以穿越時空的。當我聽到亞伯拉罕將故事說了一個段落,廣場走來一位身材高挑,步伐曼妙的女子,越是靠近我們的露天咖啡桌,細腰曲線左右搖晃的節奏與她九吋黑絨高跟鞋發出的聲響形成和諧感,彎著身子將鋼琴師一般的雙手搭在我們藤編座椅的扶把上,性感的不只是她的鎖骨,還有她的…亞伯拉罕打斷了我的視線,開口說道:

「你好」
「你們好,兩位漂亮男孩。」
「謝謝」
「我需要搭車,你們有五十歐元可以借我嗎?」
「沒辦法。」

性感女人掉頭轉往其他方向,散了 KENZO 的香水味留給我們當作紀念,繼續尋找她想要的車票。這回輪到我是全世界反應最慢的人,亞伯拉罕說的三個詞是他同事的生活哲學,三個生活常見用語有什麼特別的?四位合約工之中年紀最大的,亞伯拉罕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管他叫「老的」,在這塊異鄉已經生活超過卅年,倒是異國的語言只會三個詞,除了不合法居留之外,老的憑藉這三個詞──你好、謝謝、沒辦法,個別的說、混合著說,改變順序來說,無論怎麼樣的排列組合,日常不成問題。亞伯拉罕當時難以置信,但左思右想倒也不無可能,如今在我面前現學現賣,似乎管用。我說:

「就這麼簡單?」

他沒答話,對我笑了笑像個男版的蒙娜麗莎。也許面對生活就這麼簡單的三個詞足以讓我逢凶化吉,未免異想天開;又也許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2015-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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