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卅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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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暴雨前的寧靜,也不是狂風後的平靜,而是應該風強雨急的、吃得將就睡不安穩的颱風來襲的那一夜,卻是難得寧靜的一夜,人家說叫作烏龍颱風,此刻,我特別想起他。

他曾經問我,如果有一個格外寧靜的夜晚,不冷不熱也不悶,而且寥無倦意,我會做什麼?我說不知道,生活遊戲一場,我沒有那種命運去翻到這種機會,倘若真的遇到了,我會想一想該做什麼,換句話說,遇到了才知道。他說他也是,但和我的不太一樣,他早就想過如果有一個寧靜的夜晚,他會如此這般那樣,像是不曾看過北極光,一旦出現在面前,他早就想好要如此拍照、要這般微笑、要那樣感恩合十,還要把心願說給極光聽,還有很多我不知道他哪裡聽來的儀式。他說這是期待,這是夢想的副牌,比起人人都會說的懷抱夢想,卻沒什麼人願意坦白說那太困難,抱持期待,做好某種準備,相對顯得容易多了。尷尬的是期待是好,當情況真的發生的時候,我們又不會照著自己的準備而反應,高興以至於忘記自己準備了什麼,錯愕讓自己愣住了,於是,說歸說,大都仍是反應不及,倘若遇到寧靜的夜晚,怎麼想腦子也是一片空白,而且還容易犯睏,也就放寧靜的夜溜走,自己呼嚕嚕的睡去。回頭看一看自己經過的,忙著期待,忙著真實,然後看著東西溜走,整個白忙一場,這都是他說的。

一直以來,他不曾放棄白忙一場,像個小倉鼠跑輪子,雖然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但是他依然保持期待,保持那些「早就有所準備」,然後他也繼續呈現措手不及的臨場反應,於是回頭一看,又是白忙一場,小倉鼠還是跑著輪子。一直以來,他就是他,沒有改變這樣的宿命輪迴,我想問他這一切是何必?可是沒有機會。

有一次他邀請我去他家吃飯,為了慶祝某個值得他慶祝的事情,他要親自下廚,與我一起分享喜悅。我站在廚房裡一面陪他聊天,一面看著他洗洗切切,燒菜燒得手忙腳亂,他像是昨天才拿駕照的駕駛正在斜坡上進行路邊停車,而且駕照似乎是摸彩抽中的。都說,獻醜不如藏拙,何必跟自己過不去?要是我早知道他不擅廚藝,一定勸他把時間省下來,換成輕鬆愉快的心情用餐,他卻不以為然,我猜想他又要搬出「白忙一場」的那套觀念,並沒有;我猜想他會說 ‘Donnie Brasco’ 的對白,「東西很漂亮,但不是我的東西。」,如果買了一桌的美味外賣,但都不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因此淡了慶祝的感覺,也不是。他只說等等再說,先幫幫他。我一看,情況果然緊急,只能說我們的菜餚講究火侯,分秒必爭,這時候也顧不上談話了。

一盤盤的菜餚,既然同桌慶祝我根本不知道慶祝什麼東西的慶祝,多少期待著杯盤狼藉不知東方即白,可是,我先啜一小杯陳高壯膽,壓一壓心中一毫克的忐忑,看著一桌誠意滿分的紊亂,還得理一理情緒。雖然他和我是多年朋友,但是親下廚的局面,情面有它的困難。若只是一桌子「弄熟的食物」,吃了傷心,不吃傷感情。好在他都做小盤,一萬盤都難吃的萬一,想想很快就過去了,不流失不浪費也不傷感情。可是每次心裡面浮出「想想很快就過去了」,總有一種大難臨頭的不安。

陳高的烈度壯大了膽子,嚐一口他的京醬肉絲,正是方才他向我求救的菜,不得了!味道出奇的好,他也吃了一口感到滿意,並且告訴我,那是他已經反覆練習好幾遍的家常菜,唯獨勾薄芡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險,好幾次拿捏失當,起鍋成了「蚵仔煎」,其實,我當時並沒有接過手來,只是在旁邊陪他一起看著火侯,他都做得很好,我倒覺得勾薄芡不好掌握,大不了省略那一步驟也不要緊,免去功敗一簣的風險,但他寧可冒險,就像眼前這一盤成功的美味。或許趁著大家開心,正是一個機會聊聊他的堅持。

廚藝的旅程大都是由自己喜愛的菜餚開始,他說京醬肉絲不過是個象徵,生活中有太多事情,他曾經忙著期待,忙著真實,與某某某一起用餐的時候,可能正巧是他勾芡失敗的時候,於是白忙一場;與自己對飲的時候,正巧是他把菜做對的時候,卻只有自己在場,沒有任何人一同分享,又像是白忙一場。我想到股票經,手上有十張的大跌,只有一張的大漲,太多時候把那些事與願違反過來,就真的幸福美滿了。但是他繼續說,累積的經驗沒有流失,誰生來就會做菜?會這個會那個的,白忙的每一場,只為某一天的一次,把握那一次機會,對了就對了,會了,就是會了。看他說得離地三尺,沐浴在光輝之中,我趕緊斟一杯陳高堵他的口,並且祝福他以好手藝贏得芳心,他謎謎的笑,似乎…又是另一個故事了。(2016-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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