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街頭隨機殺人事件

到底誰做錯？

當我嘗試整理從 ‘葛城事件’ 收到的東西，我就想到一則生活經驗。有時候，電影不是告訴我們新的東西，而是喚醒一些我們已經知道的東西，設法讓我們再想一想。

有一天下午我跑去巷子的小店吃麵，店外站了兩個人，髮型一樣，上衣一樣，背的書包也一樣，看起來不像剛吃完麵，也不像要去吃麵。陣風細雨，天氣不是太好，我又餓得要命，先進去點東西吃。

通常那個時段店裡客人很少，廣播節目連續播歌，恰巧那一首我知道，「…好女人不好過，壞男人有錯，好男人不好做，是不是整個社會的錯…」，陳奕迅的＜男人的錯＞，應該是林夕的詞？現在的我，能知道的歌，一定是舊歌，有些回憶因此不太安分，我呆呆的看著前方，前方盡是一片模糊，直到麻醬麵出現，我的視線才恢復清晰。一眨眼彷彿幾十年的事情飛過，幾十年就那樣過了，奇怪，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學生還站在門口。這時候我看清楚他們不是那麼一模一樣，他們的下衣不一樣，她的是黑百摺，有改短，他的黑長褲，沒什麼細節值得注意，況且我也來不及注意，那女學生突然大哭，男學生毫無反應，但也沒走掉，女生想說話卻又哽咽，繼續大哭。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路過八個路人，有的側目，有的偷偷回頭，但基本上全都是擦身而過。第九個路人是一老翁，他是唯一有動作的人，他回頭看的時候，手彎在胸前，伸出食指晃了晃。這一晃又晃回店裡的副歌，「…好女人不好過，壞男人有錯，好男人不好做，是不是整個社會的錯…」

一男一女站在路邊，光天化日，女的在哭，路人怎麼想？路人心想：「那男的是不是做了什麼？」我這樣說，算是客氣版的社會觀感。如果不只哭哭啼啼，還有更劇烈、更嚴重的事情，路人們就不會只是想想然後走掉而已。

回到電影，葛城家出了一個殺人犯，而且是街頭隨機殺人。葛城老爸在自己家看見外牆爬滿噴漆，全都是社會的怒氣。他在居酒屋聽到其他客人說閒話，隔壁桌是這樣，隔壁隔壁桌也是這樣，他受夠了！他朝著那些客人咆哮：「國有國法，法律自然會制裁他。一直講個沒完，我到底做錯什麼？我到底做錯什麼！」

對我來說這種情況叫作關係，很有關係的關係，它不是我們自己本身的事情，但我們脫不了關係，而且連帶影響的人非常多，關係更加複雜。這種情況我們既要承受，還要反應，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因為對錯的決定不在我們身上，是不是好沉重？其實就是遇到了，生活裡很多東西都是這樣，遇到了就不容易了。

陶瓷刀

葛城家的大兒子被公司裁員，他失業了。每天早上，大兒子依然和老婆小孩道別，準時出門上班，只不過他去的地方不是公司，而是待在有點像小公園又不是小公園，都會區的某種有綠色植物的休憩空間，看報紙的求職版，配便利店的冷午餐，他好像想通了什麼，熄掉菸，他離開那個空間，但是鏡頭沒有動，不一會兒他又回來，撿起地上他踩熄的菸頭，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

那段戲很打動我，雖然葛城家的大兒子是日本人，而且個性、家庭背景都跟我完全不同，但可能是我們年紀相近，我比較能體會他為什麼自我了斷之前所做的「儀式」，也可以說我收到了赤崛導演想要傳達的東西。

很多時候，還是跟關係二字，我們很不願意把自己的事情影響到其他人，所謂影響是相當廣義的添麻煩，打擾是添麻煩，讓人擔心是添麻煩，甚至教人失望也是一種添麻煩。可是生活讓我們很難斬斷關係，更難盡如人意，他回頭去撿菸頭，就像是在告訴我「他沒來過，不管什麼風風雨雨，都在他自己的份內。現在他要離開了，他不想遺落任何東西，也不想影響任何人。」我舉一個超現實的例子，如果後來有一位清潔工說：「走就走還留垃圾，真是的。」這話萬一傳到他耳中，我覺得他會爬出來再死一次。

都說，自殺的人需要無比堅定的意志，斬斷一切猶豫。可是，那內心世界讓我想到陶瓷刀，雖然鋒利，但只有一個方向鋒利，從其他方向一敲，立刻斷裂。葛城家的大兒子就像陶瓷刀，形狀怎麼來的？家裡爭吵、職場諸多的莫名其妙，以及無人能夠說明白的社會觀感，這些東西壓迫他，他壓抑自己。和葛城老爸一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其實就是遇到了，生活裡很多東西都是這樣，遇到了就很難了。

開花結果

葛城老爸年輕時在他們家的院子種了一棵果樹，算一算兩個兒子長大成材之際，也是果樹開花結果之時。三十年後，開了花，結果卻，家破人亡。葛城老爸在逆境裡堅持了一兩年堅到無力，把吸塵器的電線全部抽出來，打算掛在果樹上一了百了，掙扎幾下，樹枝斷了。

這已經很接近很接近電影結尾，我還是習慣性保留一點點給有興趣的讀者們，其實我保留很多，例如葛城家的媽媽、小兒子，還有田中麗奈飾演的支持廢除死刑者，每一個都是發人深省的段子。

尾段戲的節奏很慢而且真實，有時候就是這樣，東西說得太真實就會變得很沉重，但是，沉重是不是等於沉悶？倒也不一定。

人生是一場有規則的遊戲，規則是你想玩的時候，不一定讓你繼續玩；你不想再玩的時候，也沒辦法讓你說不玩就不玩。這叫作規則嗎？恐怕是的。(2017-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