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散文第五十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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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難一面說話一面聽話,我想知道真假,因此做了實驗。的確,同時又說又聽太困難了。最初是誰提出這個看法,我不知道。該算是某種道德還是生物制約?我也不知道,而我相信這是有意思的制約。由此脈絡:假設我是一個自顧自表達的人,人家勸說不要顧著表達而忘了聆聽,要尊重人。我願意接受道德勸說,卻依然講個沒完,這時生物制約講得更犀利:只要嘴巴繼續講,內心再怎麼願意傾聽,就是聽不到別人講了什麼。進一步說,只要繼續想著自己的觀念,就算人家已經湊到耳邊說了,也都變成耳邊風。

如果你覺得某個東西很有意思,就有較大概率牢記那個東西。的確,有意思有體會於是有印象,是牢記界裡比較幸福的一面,比起其他血淚教訓,「人很難一面說話一面聽話。」是純粹的勸善,我就帶著這句話過日子。

焦點移到自己身上,情況變得更有意思。自己很難一面說話一面聽自己說了什麼,這想法太荒謬!自己當然知道自己在講什麼,而且,怎可能停下來聽?自己一旦閉上嘴就什麼都聽不到了,不是嗎?我卻有了一個特殊機會能夠聽到自己講話,我閉嘴聽,越聽越發不思議。

整理寫過的觀後感,其中七十篇已錄成有聲文章,但音質奇差,類似阿公天線斷掉又快沒電的收音機會出現的聲音。於是我決定重新混音補救,畢竟那些東西在我眼裡仍是有內涵的噪音,但我的老本行告訴我,要救壞掉的錄音,如同救一碗糊掉的麵,嚴格來說是七十碗,重做反而更有效率。這點以前學過的東西值得細說,假設你希望擁有一張性感裸照,so be it, 去拍就行了。偏偏你手上只有一張包得跟肉粽似的端莊賢淑照,又想修圖修成性感裸照,用現代的話來說叫p圖,你覺得能怎樣修呢?當然有辦法,只不過值得那麼「厚工」嗎?所以,到底該開始還是不該?其實我有點懶。

瘋狂的補救工作還是開工了,什麼原因我回頭再告訴你。我被自己嚇傻,一篇卅分鐘的錄音,大約有十分鐘屬於噴麥、贅詞、遲疑、嘖聲,是糟糕的錄音技巧,也是廢話。達三分之一強,我只能苦笑,原來自己這輩子說了那麼高比例的廢話!

自己很難一面說話一面聽自己講了什麼,因為我的工作,我才有這個特殊機會聽自己的錄音,不僅錄音技巧需要改善,真正讓我反省的是說話口氣。我相信每個人都很清楚一種經驗: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是人家說口氣就像那個意思。而在我的錄音裡真實例子,每一篇我剪掉很多很多遍「這個前面講過」,錄的時候如同說的時候,只想提醒聽眾上下文彼此相關。當我聽錄音的時候,口氣卻像「這個前面已經講過幾百遍了啦」,變成不耐不悅。要不是重新一遍,還真不相信自己那樣講話。換句話說,人不相信的東西多著呢,卻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是難得經驗。

每個人不見得有機會聽自己的錄音,但是,每個人有機會被告知:有時候你說話會那樣,是你自己不覺得。如果那是來自很專心聽我們說話的人的反饋,相信或懷疑都不要緊,只不過他們很可能說的是真的。(2017-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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