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

雨木觀後感

老男孩千里單騎 重承諾入土為安

來自聽眾點播，我非常感激，當年我在看這部片的時候，雖然印象深刻，不過人世間的小東西還很模糊，現在有機會分享心得，遲來總比不來好，是一種緣分。

這篇心得會有點像散文，因為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劇情與我的小日子有很多交集；電影 2005 年春季入圍坎城影展，同一年秋天，我開始在法國生活，類似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就來。影展裡同一部片拿下最佳劇本與最佳男主角，可以想像會有很多報導，最重要的是法國有協助拍攝，因此院線生命延長，所以我到的時候還能在小型電影院看到這部片。說真的，體驗非常特別，第一次看外國片並不稀奇，第一次在外國看外國片就不一樣，完全不會「負負得正」，這部片是英文發音，偶爾穿插西班牙文，然後我看的是法文字幕，三種語言沒有一個是我的母語，囧囧的。幸好對白不多，我勉強可以看圖想故事。

那時候會看這部片是因為自己一直有在看片，編劇 Guillermo Arriaga 是電影老司機，’愛情是母狗’、’靈魂的重量’，我相信很多人都有印象，寫故事時空交錯，愛恨交織，飛翔時先亂流再平穩，是他的特色。有一則幕後花絮我不知道多少人知道，編劇在這裡友情客串，主角旅行到後期，遇到黑帽牛仔請喝酒送肉乾，有吃又有抓，那位路人甲就是編劇本人。

接下來看 Tommy Lee Jones，時間 2005 年，他是國際巨星，不過那時候的他已經四十好幾了，對演員來說比較晚成名，我不知道原因，也很難查明，但我有觀察心得，每個演員幾乎都會遇到這個抉擇路口，往左百變千面，往右一劍天涯，瓊斯先生就是標標準準的往右走，對他這樣的德州客來說應該是單騎走天涯，「工作機會」有限，內心深處有疏離感。然而，假如遇到角色執著痴狂，鐵了心要愛之類的，讓他大顯身手的機會就來了。想到這裡，我們也都是在等一個機會，對吧？

不僅演員需要抉擇，人生當中還有很多角色扮演，狐狸或刺蝟該選哪一種？我倒覺得不用選，做吧！將愛進行到底，夠幸運的話會浮現那句老話，好像自己選了這條路，又好像這條路選了自己。這部片是最好的例子，好像他選了電影，又好像電影選了他，不管怎樣都必須是瓊斯先生，親自翻譯劇本，在他的牧場拍這部片，找到自己的天地。

後來我回到台灣，重看再刷，一方面自己經歷過一些事，二方面有親切的中文字幕，對整個故事更清楚了。如果你看過，或者說你有興趣知道的話，現在來破題，三場葬禮這個說法基本上沒問題，而我個人有一個版本，三次入土，的確，burial 在這裡更貼切的說法是入土，文化上有所謂的入土為安，片中馬奎斯這位異鄉人，第一次入土，被棄屍荒野，草草亂埋。第二次入土，被警方處理，匆匆結案，直到第三次才真的是入土為安。聽起來有故事，對吧？相對的，美墨邊境問題，警察上班懶散，在故事裡沒有那麼重要，我感受比較強烈的還是入土為安。

‘the Three Burials of Melquiades Estrada’ 這部片主要描繪人在異鄉的疏離感，先用墨西哥牛仔定調，再用牧場主彼特深化，其實邊境巡警那位「凶手」也有輔助效果，晚點再聊他。

首先是馬奎斯，從墨西哥偷溜到美國，摸著石頭過河，忐忑不安生活，他做黑工。相信我，我知道做黑工的感覺，儘管我還沒有勇氣公開我為什麼知道…，可能皺紋還不夠多，可能牽掛還不夠少，總之我真的知道那種疏離感。

說真的，疏離容易聯想到生無可戀，萬念俱灰，其實白菜與白粉還是有差別的，疏離感類似綜合果汁，酸甘甜呀酸甘甜，低頭有詩，抬頭有遠方，似乎意志力相當堅定，可是日常講話講不通，吃飯吃不慣，睡覺睡不好，周遭的一切讓自己感到格格不入，時時刻刻 blue，奇怪欸，明明就不是這裡的人，我怎麼會待在這裡?!百感交集變成喪屍喪失了心跳，是疏離感，類似法國作家卡謬寫的＜異鄉人＞，‘Il n’était même pas sûr d’être en vie puisqu’il vivait comme un mort.’，根本搞不清楚自己還活著嗎，很明顯已經活得行屍走肉，冰冰涼涼，如果這時候能夠遇到一位過來人，就像馬奎斯遇到彼特，就算不能回魂，至少可以回溫，會感激的。

馬奎斯遇到彼特，電影裡沒有明講，但我猜彼特是過來人，知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疏離感會吞噬一個人心志，浪浪來到我家門前，這個忙該幫。當然，讓馬奎斯合法居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牧場有點事做，有點累積，雪中送一份溫暖。

進一步說，彼特是過來人，也是老男孩，他的疏離感有層次，就像墨西哥捲辣味包含酪梨味，來到人間一隅，落地生根同時陷入泥沼，寧願什麼事都別發生，因為出了事難免要找警察，片中的警察這個不方便那個有困難，一堆理由，很明顯彼此作事風格不一樣。無獨有偶，枕邊空空的，老男孩也是會寂寞，算了啦，天長地久是多久，兩週一次已足夠，找個小吃店老闆娘將就將就，像那句老話，old bitches always know how to treat you right. 話說回來，怕就怕孤單氾濫，多討一丁丁，多要一點點，忽然跨越了界線，還是會被掛電話的。所以在我眼裡，彼特身上有些東西已經死掉了，收縮，收縮，收縮，讓自己弱弱的存在。

‘the Three Burials of Melquiades Estrada’ 這部片有四篇章，兩次入土，然後一段旅程，最後真正入土為安。

前面聊到疏離感，彼特活在這個世界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寫東西的習慣，臣本牛仔，放牧於德州，苟全性命於異鄉…，倒不是說他很臥龍，一輩子就等隆中對飲三分天下之類的，我的意思是彼特這位老牛仔有一份豪情，而現實令他不斷收縮，弱弱的存在，低電量運行，日子得過且過也是可以過，直到馬奎斯沒了，尤其死法之莫名其妙，上天賜給彼特最好的禮物，絕佳的機會讓他「真心愛一回」，你知道的，那份愛是處世熱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情義相挺，肝膽相照。大家都覺得彼特瘋了，老番癲又怎樣，唐吉軻德又怎樣，不爽就咬我啊？這個護送任務沒有＋９神裝也要解一下，因為做了會有活過來的感覺，我相信懂的都懂，邊緣化到極點，疏離感到極致，這種復活機會特別珍貴。

電影裡四篇章的分配時間，旅程那一段最長，你是看片老司機當然也是知道的，有探險有戲劇性，是否遇到食人妖威脅，哥布林偷錢之類的，旅程總是充滿意外。不過說真的，這樣的故事不能說是公路電影，而是比較純的 catharsis，旅程就像淨化過程，有所謂的奇遇啟發，例如彼特遇到盲眼老人，各自平行的人生在旅途中短暫交叉，是吧我想，有的人只能在原地等待，有的人走遍萬水千山，動靜之間都渴望找到歸屬，未必是安穩的，肯定是自由的，尤其自然而然，這也是為什麼老人久病厭世之類的，求一個痛快，但彼特婉拒，為什麼呢？踏上自己的路，走完自己的路，順勢流動，誰也不該插手。

繼續旅行吧，帶著老友的遺體，以及所謂的殺人凶手諾頓，走向應許之地。諾頓擔任邊境巡警，離鄉背井，調職過來的，過日子也有疏離感，並不是狂看好色客雜誌就能蓋掉那種疏離，但他還是很愛看。該怎麼說呢？改不完就改天，至少先過完今天，好熟悉的感覺，對吧？

彼特給凶手上一課震撼教育，綁架是一回事，中間逃跑那段戲特別有意思，你逃啊，就像逃避良心那樣逃，就像一直逃避現實那樣逃，遲早會沒力氣的，終究要回來面對，彼特說得好，走了那麼遠的路卻沒殺你，懂意思了吧？我個人覺得諾頓最後明白意思了，倒不是因為行刑式威脅，被那樣用槍指著只好配合演出，而是自己知道自己沒勇氣面對，九萬里勸醒迷途心，三連發驚醒夢中人。彼特做得好，類似主線任務外掛一件功德，甚至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像彼特一樣，豪情走一回。你覺得呢？我相信這就是看電影的小滿足。(2022-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