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gue Trader,A錢大玩家,魔鬼营业员,我如何弄垮霸菱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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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徒總是孤獨

電影

這是一部英國的金融犯罪片,大約八零年代晚期,有一位大男孩開始他的投資人生。從小在郊區長大,爸爸是泥水匠,而他討厭磚頭和砂子,渴望在倫敦那樣的金融中心從事交易工作。英國最古老的霸菱銀行錄取這位年輕人,整理內部文件,很多很雜很無聊,不過銀行正在拓展東南亞事業,沒房沒錢沒老婆的他當然是主管眼中的首選,派駐新加坡負責期貨與選擇權交易。很短的時間內,他所代表的霸菱期貨登上新加坡交易所成交量冠軍,他本身也有一些下班後的喝酒鬧事,通通傳回倫敦總部,霸菱銀行總裁開始知道這位小職員的名字。接下來三年的時間,他個人替公司賺到的錢佔全公司獲利的五分之一,只要再聘四個他,公司其他人都可以解散,這時候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是尼克·李森,同時也因為這位交易金童走火入魔,幾週後,英國最古老的霸菱銀行宣布破產…

‘Rogue Trade’ (1999) 源自真實事件,改編尼克·李森的回憶錄 ‘我如何弄垮霸菱銀行’,James Dearden 導演,Ewan McGregor, Anna Friel 主演。主要在講霸菱銀行北風北局,以及工作壓力很大。進一步描述事件主人翁是金融專業人士,提到很多期權交易術語,所以有一定程度的看片門檻,是一部世上原來發生過這種事的金融犯罪片。

Rogue Trader/A錢大玩家/魔鬼营业员/我如何弄垮霸菱銀行

雨木觀後感

我回想自己很久以前看這部片,在台北通化街的湳山戲院一票看兩片,手背上蓋章可以出來買東西吃再回去看第二片,不過我看完這部片就再也沒有回去了。後來反覆看過幾遍,有時候電影台剛好轉到「即將播映的是…」,不知不覺又多看了一遍之類的,感觸零零散散,類似泡麵袋子裡的碎屑,通常我會倒掉不煮,那些泡麵碎屑吸水之後會變得很噁心。就這樣過了廿年,最近我用特殊的方式看完這部片,感觸比較完整,也許是時候把它寫下來。

先來破題,其實這次原名與譯名都很直白,尤其李森的回憶錄 ‘我如何弄垮霸菱銀行’,很難誤會成麥莉的鐵球打碎某棟建築物,但是當年在台灣上映叫作 ‘A錢大玩家’,這個A很妙,因為A在台灣有一萬種意思,在台長大的人,連想都不用想就能輕鬆分辨,我來告訴你幾個特別有代表性的A,比方說好康A,這個A是指東西,好東西。A片,這個A是指色情,成人片,也可以說我這個人很A,色瞇瞇的。A菜,一種萵苣,這個A有關台語,我小時候常聽到兩個說法,A菜這種萵苣可以餵鴨子吃,俗稱鴨仔菜,或者葉子形狀像鞋子,應該說像鞋墊,俗稱鞋仔菜,鴨子與鞋子的台語發音都很接近A,於是習慣把這種萵苣叫A菜。另外還有這部片的A錢,這個A是指碰到、接觸到,例如我的車子被A到,車子被人家碰了一下,板金小凹,燈罩裂開之類的,撞得很嚴重就不會說A到。同樣的,我的錢被A走,也就是被偷拿了,所謂錢財不露白,錢被有心人碰到,結果總是不好的,所以’A錢大玩家’是有關偷錢的故事。

我的網站上有關金融電影的觀後感,自認很多篇,其實沒幾篇,因為金融背後的故事通常來自真實事件,黑天鵝或灰犀牛,的確,有的千年一遇,有的千年都被忽略,所以金融電影數量很少,能看且有感觸的金融電影更是少之又少,而我想多寫一點金融方面的電影觀後感,因為打從我懂事以來,總覺得人們遇到政治話題比較有反應,這一招是項莊舞劍,那一招叫五鬼搬運,只要有在生活、與人相處就會懂點政治,所以政治話題似乎每個人都可以插上兩句話。金融議題正好相反,往往又涉及經濟,什麼率什麼比什麼額,專業術語太多,類似小學生走進手術房,蛤?他們在講什麼?所以金融議題好像自帶門檻,反應相對較冷,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網路聲量較低。為什麼政治與金融呈現這種分布?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Rogue Trader’ 描述尼克·李森(尼可拉斯簡稱尼克)如何弄垮霸菱銀行。1995 年初,英國媒體報導霸菱銀行倒閉,估計潛在損失八到十億英鎊,英國銀行體系恐怕全面崩塌,於是財相出面澄清,霸菱案只是交易員個人的違規交易行為,不會動搖英國銀行體系,並且已經研議補救方案。最後,霸菱銀行上上下下連同桌子椅子櫃子一併賣給ING集團的荷蘭銀行,象徵性天價一英鎊成交。

有時候回顧歷史,天大的事情好像幾個字就講完了。

英格蘭霸菱銀行擁有好幾百年歷史,就我個人知道的,英國買軍備抵抗拿破崙,霸菱貸款的,拿破崙打輸了必須賠錢,霸菱貸款的。聽起來銀行在玩兩面手法,其實銀行的兩面手法都叫獲利。後來類紅頂商人,與溫莎王朝關係甚好,電視劇王冠第四季輪到黛妃登場,說不定會提到霸菱?不僅在英國本土有歷史,海外也有淵源,美國買過三個州,同樣是霸菱貸款的,因此霸菱銀行是美國許多州政府的主要往來銀行 (main bank),如果有看’半澤直樹’應該很常聽到這個詞。具備各種歷史淵源,想不到最後被自己家的期權交易員玩到破產,可能英國有一種充滿戲劇性的血統,莎劇,皇家,企業,高潮迭起愛恨交織才像英國。說真的,霸菱究竟為什麼倒閉,魔鬼藏在細節裡,細節就在回憶錄裡,回憶錄算是老實拍成電影,所以看這部片就行。

霸菱案有兩方疏失,銀行這邊有承作額度上限,曝險金額上限,不過執行時通通變成滾動式上限,獲利無上限,李森比印鈔機更有效率,刷刷刷,聲音非常美妙,二級主管以上甚至總裁都喜歡那種聲音,所以銀行內規有疏失。這一點在電影裡相對淡化,什麼原因我相信你懂的。另一方則是李森本人犯規,工作內容是這樣的,李森代表霸菱從事期權交易,客戶委託霸菱,李森是業務承辦人,客戶講定時間與金額,李森負責下單,顯然這份工作不太需要、不太容許「創意」。接下來進入森林深處,聽起來這裡只有客戶的錢,所謂代為操作,其實也包含霸菱的錢,因為股市有起有落,霸菱的錢用來追繳保證金 (variation margin),期貨術語,「補繳」比較好理解,保證金不夠的時候必須補繳,霸菱的錢只能用來幫客戶補足維持率,霸菱本身不交易,類似化學反應的催化劑,要說媒人婆也可以,換句話說,李森代表霸菱必須遵守規定;只能承作,無權創作。李森不管這麼多,沒有客戶就自己捏造一個,沒有錢繳保證金就向總部申請,沒有表單可以稽核就自己印一份,詐欺,挪用公款,偽造文書,李森把這裡可以犯的規全犯了。所以,兩方疏失最終導致霸菱破產,姑且先這樣說吧…

話說回來,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李森犯錯恐怕也是,複雜的錯誤通常來自單純的原因,我在這裡看見兩點,第一,想法危險,李森成功過,終於實現也好,終於凹到也好,不管怎樣這個人就是成功過,可是這種成功的狗屎運含量特別高,類似孔先生說的「罔之生也幸而免」,然後進入另一種心情,也是我們在歐美電影常常看到的對白,‘I’ve done it before, I can do it again.’ 之前成功過,之後一定可以複製成功,聽起來沒問題吧?不僅可以安定自己,還能說服別人,我換一個說法你就會看見問題,「之前僥倖成功過,一定可以複製那種僥倖成功。」秒變黑人問號,如果僥倖可以複製,統計學家恐怕都失業了。這樣說吧,股市交易確實存在經驗累積,但是,每一次交易都是獨立事件,我個人認為不存在「之前可以之後也行」,這種想法是很危險的。

第二點是工具危險,李森做的衍生性金融商品很多,最後爆炸的選擇權賣出賣權,你可能在其他地方聽過跨式、鞍式之類的,獲利有限,虧損無限,一旦選錯方向,不僅帳面虧損,還要承受時間壓力,是風險極高的金融工具。選擇權賣出賣權風險很高,卻依然有人做,倒不是有病的賭徒,而是李森所形容的,股市就是超大的賭場,開桌必須對賭,對賭才能繼續,所以有買進賣權的賭客,當然也有賣出賣權的莊家,是零和遊戲。回到電影,李森選擇風險最高的工具,類似絕望者的逆襲,已經萬念俱灰的情況下只要多一毫克壓力,絕望者什麼都敢做,所以我不會說李森瘋了,他沒想到壓力會那麼大,當他意識到高壓時,已經坐在通往地獄的高鐵,搭車或跳車,結果都是一樣的。

李森從頭到尾沒有個人牟利,也沒有置產炫富之類的,在我眼裡,他就是工作敢衝敢拚,願意放手一搏,讓自己在乎的人過更好的生活,不僅無可厚非,甚至值得學習。但是,我不知道,也許股市太殘酷,也許李森當時太年輕,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股市有一種奇特的脾氣,認真未必有好結果,較真鐵定是壞結果,而且會像李森遇到的情況,阪神大地震一擊斃命。進一步說,消息、政策、籌碼、技術,正確判讀與年紀沒有太大關係,而是李森已經發生嚴重套牢,高壓容易犯錯,類似網球比賽的受迫性失誤,這種時候年紀就有關係,準確的說,比較年輕的想法會有危險,覺得自己之前成功過,選擇風險最高的工具,接下來只會看到多米諾骨牌華麗展開,其他人忙著訝異股市怎麼會這樣,但自己面無表情。

我本身有接觸股市的經驗,斷斷續續的小散戶,接觸的時候還算認真,所以看到李森的故事特別明白那種心情。很多人覺得散戶與業內大不同,資金不同,想法不同,作法當然也不同,但別忘了,賠錢的感覺是相同的,該怎麼形容呢?生理期差可擬,賠錢就像女孩子生理期本來好好坐著,突然站起來,一股強勁的地心引力讓自己血崩暈眩,大概也許可能應該就是那種感覺。

賭徒這個人稱代名詞被汙名化,被各種學術研究,有距離感,如果周遭沒有所謂的賭徒,總覺得這個字眼是指那種很愛賭錢的人,其實不盡然如此,每個人身邊或多或少都存在賭徒,我本身就是,所以我不會用賭徒一概而論,我會說「願意放手一搏的人」,「賭性堅貞的人」,賭什麼呢?工作,愛情,家庭,健康,萬物皆可賭,愛情是個好例子,愛了才知道自己是否愛對人,願意冒險是為了印驗自己的眼光,這是有賭性的人非常關鍵的心理因素。假如只用金錢衡量輸贏,輸贏定義賭徒,感覺有點互相耽誤,很難體會賭徒在想什麼,但偏偏,這種冒險的代價幾乎都是金錢,認知差距也是沒辦法的,賭徒總是孤獨。

說到感覺,‘Rogue Trader’ 並沒有一直在新加坡交易所大廳裡廝殺喊價,電影的文戲描述軟性的東西。李森第一年的年終分紅是 135,000 英磅,當時 1993 年,他還沒開始「亂來」,主管當面告訴他的時候,他真的很開心,你知道的,上班出現發自內心的開心,肯定假不了。公司在新加坡分配員工宿舍,他帶著他老婆一起看房子,說:「一個郊區泥水匠的兒子做到這樣,不錯吧?」還有一句給我很深的印象,過了廿年都記得,李森當時身敗名裂,躲在老婆懷裡說:「只差一點點。」很有感覺的一句話,我相信過來人都遇過那個瞬間;你看了深淵一眼,深淵也看了你一眼,要說死亡之吻我也不反對。回想那個瞬間,覺得只差一點點,差點就成功了,差點連命都沒了。我不知道,但願你下一次遇到深淵的時候,只是車窗外閃過的黑影,而你看著前方,保持前進。(202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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